第77章

“他們，”女鬼說話很吃力，像是很久沒開口了：“打我。”

于是周嘉钰問：“他們為什麽打你？”

可是女鬼又不說話了，只慢吞吞得吃着貢品。

周嘉钰長久得看着她，這女鬼瞧着年紀也不大，眉眼還未長開，顯得十分青澀。

估摸着，也就是十來歲的年紀。

是遭遇了什麽，才會忘記了所有生前事？

又為什麽對孕婦這個詞那麽抵觸？

周嘉钰蹲坐在旁邊，直到那女鬼吃飽喝足，滿意得打了個飽嗝，她才回過神來。

“吃飽了？”

周嘉钰瞥了她一眼，女鬼腼腆得點了點頭：“嗯。”

“還有地方去嗎？”

女鬼搖頭。

“還有想見的人嗎？”

她還是搖頭。

“那，”周嘉钰提議道：“不如你今晚就在我家？咱們吃點東西，看看電視，明天再出去外頭玩一天，然後晚上再回地府？”

“什麽是，”女鬼臉上露出疑惑的神色：“地府？”

“就是你出來的地方啊。”

周嘉钰有點無語，她忘的東西是真的有點多啊，該不會除了吃飯旁的都忘了吧。

“我一直在這。”

“一直在這？”

周嘉钰心咯噔一跳：“你一直在這家人家嗎？”

還好女鬼搖了搖頭，指了指外頭：

“不在這，在外面。”

周嘉钰心下一動：

“你能帶我去看看嗎？”

女鬼猶豫了一下，還是點了頭。

穿過漆黑的小巷子，踏過燃燒的火盆，晃散飄蕩的香火煙氣。

她來到一戶人家門口停下，屋內很熱鬧，電視的聲音都壓不住一家人說笑聲，從窗戶透出屋內明亮溫暖的燈光來，灑在外頭黑黝黝的地面上，顯出她們倆的落寂來。

女鬼吸了吸鼻子：“好香啊。”

周嘉钰問她：“在裏面嗎？”

女鬼又點了點頭，領着周嘉钰穿牆而過。

屋內，五六個人正圍着一個小孩子打轉，看孩子翻個身就一個勁得誇，看孩子笑了也跟着笑。

桌上擺放着幹果小蛋糕之類的吃食，電視裏正放着小朋友感興趣的羊羊草原。

他們穿過這熱熱鬧鬧的一家人，往房間裏頭去了，最終，女鬼站在一間房間門口躊躇不前。

“就是這裏了嗎？”

女鬼點了點頭。

周嘉钰仔細打量起這間屋子，最中間擺了一小張嬰兒床，靠着牆邊的位置，卻還放了一張單人床，看起來很奇怪。

房間裏大多是一些嬰幼兒用品，可如果仔細看，就會發現在新刷的白牆面下，還留着沒撕幹淨的粉色牆紙，床板夾層裏，還留着抄寫的詩句歌詞。

這裏，曾經有過另一個人生活的痕跡。

“這裏，”周嘉钰謹慎得問道：“是你家嗎？”

女鬼點了點頭，卻又很快搖了搖頭。

很奇怪的，她明明沒有說出口，周嘉钰卻隐約理解了她的意思，她想說，這裏曾經是她家，但現在，是那個孩子的家。

“走吧，”周嘉钰嘆了口氣：“咱回去，回去看電視去，明天再玩一天，我帶你進地府，那裏才是我們該呆的地方。”

她說着，伸手一抓，女鬼身上那本就已經搖搖欲墜的束縛就像繩子一樣，一下繃緊，到極致後就徹底斷開了。

女鬼也察覺到了自己身上的改變，眼神變得清明了不少，她朝周嘉钰鞠了個躬，認認真真得道了聲謝。

只不過路過外頭那和和美美的一家人時，女鬼還是沒控制住情緒，眼底露出濃烈的恨意來。

那恨意之濃烈，連站在一邊的周嘉钰都察覺到了，就在她以為女鬼肯定要控制不住情緒厲鬼化時，卻見對方往外飄了出去，情緒也随着距離的拉遠，越來越平靜。

“你…”

周嘉钰張了張嘴，可又不知道該說點什麽。

還是女鬼笑了笑先開了腔：

“剛剛坐着的，是我爸媽還有爺奶他們，應該還有我那素未謀面的親弟弟。”

周嘉钰嗯了一聲，沒敢接着問。

但是女鬼似乎就想找個不太熟的人給傾訴一下，又接着說：

“我真的挺恨他們的，你知道嗎？我上高二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麽，肚子慢慢大了，去醫院照b超，醫生說我懷孕了。”

她的聲音很平靜，但周嘉钰卻聽出了冷意，如墜冰窟般寒冷。

一個剛上高二的未成年女孩被檢測出懷孕，不用猜，都能知道她要遭受多大的非議和惡意。

“我父親，一直逼着我說出孩子的父親是誰。”

女鬼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來：

“可是明明我沒有和任何一個男人發生過關系。”

她的眼神空洞，似乎又沉浸到了當初萬夫所指的回憶之中。

周嘉钰趕忙把她抱住，她已經猜到了接下來的所有事情。

當懷疑産生的時候，罪名就已經成立了。

當她父母認定了她在外面交了男朋友懷上了孩子，就已經給這個女孩判了死刑。

“我受不了了，”女孩輕聲得說：“我偷了一瓶安眠藥，我母親睡眠不好，一直有吃安眠藥的習慣，我把她的安眠藥，換成了維生素，就這樣一天天，往瓶子裏放一顆，直到攢滿了一瓶。

我吃掉了那一整瓶，但是門沒有鎖，我沒有鎖門，整整一個晚上，我在高燒中昏昏沉沉，可房間裏始終安安靜靜。

最後，我死了。”

她說到這裏，沉默了一會，眼裏蓄了淚：

“可能是死得不太甘心，或是地府不接收自殺的鬼，被困在了那個房間裏，直到…”

“那個孩子的出生？”

周嘉钰終于憋不住問了。

“嗯，”女鬼低着頭，聲音有些幽怨：“他來了以後，我發現我可以出那個房間了，雖然還不能走遠，但總算能走出來了。”

“所以，”周嘉钰盯着她的肚子：“你說你沒有和人發生過關系，那這個孩子，真的是孩子嗎？會不會是醫院誤診了，這其實就是個大肉瘤子呢？”

女孩摸了摸肚子：“它确定是個孩子，我能感覺到它的跳動。”

“可是怎麽會呢。”

周嘉钰百思不得其解。

反倒是女孩比她豁達多了，擡起頭，對着周嘉钰笑了笑：

“不是說回去看電視，明兒出去玩一天再回地府嗎？再在這浪費時間的話，再過會他們該睡覺了。”

“是哦。”

周嘉钰這才急急忙忙往自家趕。

回到家的時候，老兩口還在看電視，桌上洗了一盆草莓，紅豔豔的，瞧着很是喜慶，電視裏放着的是一個周嘉钰沒看過的小品。

演員說了幾句俏皮話，老兩口就一塊呵呵得樂了起來。

不時抓一個草莓放嘴裏吃着，看起來惬意得很。

周嘉钰和女孩就坐到了沙發的另一邊，倆人兩鬼坐在一塊，雖然有一方看不見另一方，但就這樣一起靜靜得看着電視，意外得和諧寧靜。

電視響到十一點多，老兩口終于依依不舍得關了電視，在滿室孤寂中，彼此依靠着走進卧室睡覺。

不知不覺間，周嘉钰看得淚流滿面，她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父母的脊背不再挺直，頭發上添了白絲，最可怕的是，在他們緩慢變老的時候，她卻不能陪伴在他們身邊。

老兩口在秋天的風裏慢慢入睡，周嘉钰站在窗邊，把大開的窗子關小了一點，就怕冷風會吹到晚上可能起夜的老兩口。

次日天還灰蒙蒙的時候，老兩口就醒了，起床洗漱後，折騰了一餐豐盛的早餐。

他們沒有直接吃，而是把每一樣都分出了一份端到了祭臺前，用筷子敲了敲碗邊，輕聲念道：

“閨女，閨女吃飯了。”

周嘉钰一下破涕為笑：

“怎麽搞得跟喂小狗似的。”

“來吧，”她招呼一邊等着的女孩：“吃早飯。”

早上蒸了包子，還烙了油馍，打了豆漿。

包子有兩個餡，酸菜肉沫的餡和茄子肉沫餡的，油馍就簡單的，只有韭菜雞蛋餡的。

豆漿打得細膩，加上一點白糖，喝起來甜滋滋的，配上酥脆的油馍，宣軟的包子，吃得人很是滿足。

吃完早飯，周嘉钰拽着女孩出門遛彎。

今天是鬼魂的狂歡日，因為不需要香火和錢，就能在大街小巷，路口街邊吃個滿足。

從早餐開始，人們就會不停得忙活，做好的美食擺上祭臺或是街邊，燒上一把香火，朝四方拜拜，再直插在祭品上。

自家的親人朋友，或是路邊的孤魂野鬼就可以開餐了。

倆鬼一路吃，一路點評各家飯菜的味道。

有些人家偏愛甜食，酥脆甜糯的口感，吃着讓人上瘾有些人家偏好辛辣，就是早飯都弄了一層薄薄的辣油，吃得鬼大汗淋漓，那叫一個暢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