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中元節這一天在南方很多地方都很熱鬧，就比如她們現在所在的這座城市。

天氣難得的好，太陽暖和卻不曬人。

城市裏有專門劃分區域來祭拜，這些地方大多聚集在巷子裏的某處空地，或是某棵老樹下。

擠得水洩不通，各家把自家帶出來的祭品擺上桌，紙錢一張張打散碼放整齊，在燒紙錢之前還有一道工序，那就是斟酒。

各家把勺子或是杯子擺成一排放在桌上，小酒壺大方得一滑溜，酒液灌入杯中，每倒一次，都要在嘴裏念念有詞，祈禱列祖列宗的保佑。

倒完酒，拜一拜，才能半蹲下來燒紙錢。

這些事大多是老人在弄，但也有些是中年人拉着半大的孩子，磕磕絆絆按照記憶裏的流程做。

在半空中俯視這一幕，就會看見一處處點燃的火光，這火光更像是一座橋，讓生者痛不欲生的悲痛得以寄托，跨越生與死的深淵，在一代一代的以身相教中得以傳承。

這天的寺廟也會很熱鬧，中元節是下半年陰陽氣勢的起點，也是氣運起伏的重要節點，有迷信的人會專門挑今天去廟裏燒香祈拜，以求下半年順風順水，大發大旺。

在大街小巷吃完百家飯，周嘉钰就領着女孩往寺廟去了，有些廟裏的齋飯味道好，很有名，她們要是去晚了，說不準就吃不上了。

還未到寺廟門口，一路上就看見了不少順路往廟裏去的孤魂野鬼。

不過也是，若是有親人朋友，現在哪舍得離開他們身邊，一年可就這麽一次，那是見一面少一面，說不準明年再見面，就是在地府面對面了，那多傷感啊。

隔着老遠，敲鐘的聲音就傳了下來。

這座廟坐落于山頂，平時的時候就香火旺盛，今天更是人滿為患，上山的石梯擠滿了人頭，人們提着香紙錢和一些瓜果類的祭品。

上到廟門口一看，隔着人頭都能瞥見裏頭燒得正旺的大香爐，燒紙錢的鼎裏更是火光四冒。

不過進到殿內，跪拜的人就要燒了些許，上了年紀的神婆正坐在一邊，拿着筆紙給人判八字斷命運。

周嘉钰在裏頭轉了一圈，聞着味，往廟裏頭去了。

在後頭的一處簡陋露天廚房裏，一衆僧人正在此忙活，說來也怪，明明都是差不多的做飯步驟，甚至這些僧人煮的飯菜更加少油少鹽，可是吃起來就是比人平時吃的飯菜味道好。

前來燒香禮佛的香客，不知道有多少人就是沖着這一碗略顯寡淡的齋飯來的。

柴火鍋剛起燒，飯還那麽快好，周嘉钰和女孩兩個鬼就這麽往邊上一蹲，坐等開飯。

大米的清香很快從鍋邊的縫隙蒸騰而起，等米飯蒸到半熟，菜就下了鍋，煙氣起，香味出。

在香味中，好不容易等到煮好，周嘉钰拉着女孩，連抓帶抱從衆鬼包圍之下搶出兩碗。

米飯是用大鍋直接燒的，靠近鍋底的地方全是一層鍋巴，每份飯裏都有一小塊，在嘴裏嚼着咯嘣響，一股子米香味。

豆腐和辣椒煎得正脆，香菇滑嫩，涼拌蓮藕又嫩又脆，泡開的幹筍吃起來帶着韌勁，伴着酸菜，一碗飯吃了個幹淨。

吃飽飯，看着遠山和天際發呆，不時有飛過的鳥群擾亂視線，可這一幕，和這碗齋飯意外得搭配。

前頭的熱鬧還未停止，等到傍晚的鐘聲敲響，廟裏才終于安靜下來。

不知是什麽時候有的規矩，去拜廟最好上午去，最好下午五點之前就要離廟。

所以在太陽下山之前，周嘉钰和女孩兩個鬼也踩着夕陽的餘晖下了山。

此時距離鬼門關，只剩下了短短的幾個小時。

周嘉钰舍不得父母，又回到了自個家，聽着老兩口邊吃飯邊拌嘴。

她就在旁邊自接自話，即使沒有一個人回應她，她也笑得跟掙了五百萬似的。

女孩看着她，心生羨慕：

“你爸媽對你可真好。”

“可能是因為，”周嘉钰想了一下：“我是獨生女吧。”

如果她還有個兄弟姐妹，她想，她應該是沒辦法得到父母完全百分百的愛的。

女孩搖了搖頭，卻說：“我以前也是獨生女。”

“說不定明年我再來的時候，”周嘉钰指了指空着的椅子：“這裏就會放一張嬰兒椅了呢？我倒是不介意我有個弟弟或者妹妹，畢竟還有那麽多年啊，總要有個人讓他們牽挂着，也牽挂着他們。”

女孩笑了笑，沒有再說話。

她父母倒是又有了一個可以牽挂的，又能牽挂他們的人。

所以就連曾經她的存在，也被完完全全得抹去。

午時一到，不需要看時間，周嘉钰就自覺得感應到了牽引。

她擡頭看向天花板，在外頭的天空之上，有一座正在等她回去的橋。

“走吧。”

周嘉钰朝女孩伸出手：

“該回到我們該去的地方了。”

女孩牽住她的手，一下又忽然覺得，被遺忘似乎也沒有那麽難過了。

還有一個地方是屬于她的，會歡迎她的，這就足夠了。

她們拉着手，走上了那座比起來時顯得十分寬敞的火橋。

這會上橋的鬼并不多，大多數鬼還在親人的身邊粘着。

上到一半的時候，從鬼門裏湧出了一群鬼差，每個手上都抓着一個大袋子，一開始周嘉钰還疑惑這袋子是用來幹什麽的。

直到她往下看，一個鬼差撐開袋子，抓起一個不願意走的鬼往裏一塞，袋子鼓起了一個小包。

“噗。”

周嘉钰沒憋住，笑出了聲。

這些鬼差就跟抓豬崽似的，一手一個鬼往袋子裏一塞，等到一袋子塞滿，下頭的鬼差就往上那麽一抛。

上頭接應的鬼差就會把袋子一解，把裏頭的鬼全部倒回地府，再把袋子扔下去，如此重複，難怪地府裏的鬼差一到中元節就嘆氣，這樣子抓鬼，确實是得累得夠嗆。

因為是自己老老實實走回去的，所以鬼差待她們還算客氣，沒有享受被扔進地府的服務，而是自己飄了下去。

頭回來的女孩得從頭走一遍，從鬼門關一直到鬼界堡。

本來周嘉钰是不打算去的，但後來想了想，都說送佛送到西，她都忙活了這麽多了，也不差這一點，幹脆就陪她走了一趟。

一路上這姑娘眼裏的光就沒滅過，不是在驚呼就是在贊嘆：

“這裏真的是地府嗎？也太美好了一點。”

确實。

除了鬼門關還略顯破敗。

金雞山，野狗嶺，野鬼村全都大變了樣。

後一個周嘉钰還知道，前兩個她是真的一點都不知道。

也不知道是哪個把野狗嶺改成了狗咖，來往的鬼魂如果是生前沒有做過惡，虐待過小動物的，就可以享受撸狗待遇。

如果是惡人或是虐待過小動物，那對不起，斷胳膊斷腿斷腦袋自己選吧。

金雞山之所以名為金雞山，就是因為它的山峰，筆直得猶如雞的脊背一般陡峭，尋常人很難攀登上去，更別說沿路還有無數蓄勢待發的金雞在等着鬼魂們。

它們會用爪，和喙叨啄過路的鬼魂，不把人的五髒六腑抓出來，不把眼睛啄瞎，那都不算完事。

世間大多數人都無法躲過這一關，因為大多數人都吃過雞，甚至有些人還殺過雞。

試想一下，待宰的雞是什麽絕望的感受。

此刻呆在雞群裏的人就是什麽樣的感受了。

可現如今，有不少不死鳥等在了金雞山，只待有人掏出香火和五谷雜糧就能帶鬼輕輕松松度過此關。

如果沒有？

那就看命咯。

女孩初來乍到，當然兩樣都沒有，最後還是先跟周嘉钰借了香火和五谷雜糧，才有驚無險度過了這一關。

一路往裏走，最後來到賞善殿，周嘉钰坐上正殿的位置時，女孩有一瞬間的迷茫：

“你是，判官？”

“王鳳玲，”周嘉钰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念出了她的名字：“生于2003年，逝于2019年，沒幹過什麽大的壞事，也沒幹過什麽大的好事，算是功過相抵。

不過你上輩子的功德還剩了些，所以你分到了賞善殿，判決結果是，轉世為人。”

王鳳玲依舊茫然得着看着她，只吶吶得應了一聲：“啊。”

“還有一件事，”周嘉钰在賞善簿上刷刷寫上判決結果，擡頭問道：“你知道你的肚子是怎麽回事嗎？”

王鳳玲無措得搖了搖頭。

在人間的時候，因為怨氣和一些其他原因，周嘉钰沒看清楚她肚子裏那東西的來處。

可如今進了地府，怨氣散去再看，她可就看得清清楚楚了。

周嘉钰嘆了口氣：

“她不是你的孩子，而是你的妹妹。”

“我，我妹妹？”

“嗯，”周嘉钰點頭：“你聽過寄生胎嗎？算是一種畸形，當初即使你不自殺，在不做手術的情況下，你也會被這個寄生胎害死。”

“不是我的孩子，”王鳳玲怔愣在了原地：“是我妹妹。”

一滴眼淚從她眼眶落下。

“你父母的做法，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周嘉钰看向她：

“不過也要看你怎麽想，你要追究嗎？如果你不追究，我們也不會廢這個事。”

“我，我，”王鳳玲深吸了口氣：“我想追究，我想讓他們知道，他們是冤枉我的。”

“好。”

她追究與否，對周嘉钰來說都是無可厚非。

她幹脆得敲了敲驚堂木，喊出了兩個名字。

不多時，兩個渾渾噩噩的生魂就被抓了下來。

剛下來的他們跟王鳳玲剛剛一樣迷糊，還以為自個是在做夢呢，傻愣愣在賞善殿裏參觀了起來。

直到劉強吼了一嗓子，用法力把他們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