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帳 - 第 100 章 除夕夜

說來陸九霄與沈時葶的情況實屬特殊,六禮的納采與問名,于他二人而言實在是一件十分“生分”的禮節。

但該走的流程,一個也不能少。袁氏早半個月便尋好了媒婆,乃是京都嘴最甜也最嚴的梁媒婆。

畢竟沒過納吉那一環,為保女方名聲,此事不好太張揚。

直至小年期間,二人互換了庚帖,合了八字,這事總算敲定。

臘月二十六,康貞元年最後一日早朝,百官齊列于太和殿前,無不是為後頭的大年年假隐隐躁動。

畢竟,骊國的歲首假足足有九日呢。

然這日,整個京都人人皆是面色大驚。不為別的,就為今日午時,陸九霄在上朝時告了假。

沒有錯,就是在上朝時告假。

午時二刻,新上任的工部尚書正彙報護城河的修葺情況,站在左列前第四個位置的陸九霄倏地出列,恭恭敬敬地抱朝龍椅的人彎了彎脖頸。

趙淮瑨頓了一下,“陸都尉有何時要禀?”

陸九霄道:“微臣今日家有要事,懇請聖上準許微臣早退一日。”

話落,衆人面面相觑。

有好事者問:“陸都尉何事如此要緊,這藺大人禀完護城河一事,便近散朝了,難道連這麽一會兒功夫陸都尉都等不得嗎?”

陸九霄似得逞地翹了翹嘴角,僅一瞬,又斂了神情。

他“哦”了聲,正經道:“聖上,是這樣,未時六刻乃是納征的吉日,這時辰耽誤不得,微臣不得不鬥膽早退。”

聞言,衆人唏噓,交頭接耳。

位于左右列的陸行、賀祿鳴與賀凜面面相觑,皆是一頓:“……”

他要不要如此張揚?

果然,沒一會兒便有人問了:

“陸都尉定親了?怎的沒聽說此事呢?”

“恭喜陸都尉,不知是哪家姑娘?”

陸九霄氣定神閑道:“回葉大人的話,是賀将軍家的姑娘。”

于是,一夥人便轉而去恭喜賀祿鳴與賀凜。

“賀将軍要嫁女,可真是瞞得好嚴實啊!”

“恭喜恭喜,陸家與賀家本就是世交,眼下可謂是親上加親啊!”

“改日定下成婚日子,我等定去沾沾喜氣。”

賀祿鳴讪讪一笑:“是,那一定的,一定的……”

一時間,太和殿熱鬧地仿佛辦了場定親宴,方才禀到一半的工部尚書摸了摸腦袋,話說到哪了來着?

龍椅上的寧熙帝抽了抽嘴角,頭疼地捏了捏眉心,大一揮,準他走了。

好半響,太和殿才恢複了肅穆的氣氛——

陸家大張旗鼓地行了六禮的納征一禮。

素來下聘都圖吉利,每件禮大多成雙,單是從陸家擡到對門賀家的大禮便有十二只箱子,零零碎碎的小物件更是數不勝數,禮書足足寫了十多頁,叫人眼花缭亂。

總而言之,臘月二十六這日,永定侯府與護國将軍府的姻親便傳得滿京都皆知。

有人內心毫無波瀾,比如孟景恒,比如唐勉,二人紛紛送了好酒以示恭賀。

也有人面色大驚,氣悶不已,比如楚久安。

楚公子對着書卷咬住唇,什麽兄長,什麽哄騙?仔細想來,那日在天瀾山陸九霄對他,分明是情敵見面分外眼紅才是!

思此,楚久安不免想到自己那封巴巴交到陸九霄的信箋,一雙圓溜溜的眸子就像是要瞪出來似的。

然這些都抵不住,眼下他二人才是交換了書,名正言順的未婚夫妻。

日子在喧嚣聲緩緩而過,眨眼便至除夕。

骊國的除夕甚是熱鬧,即便雪天路滑,也沒能阻止郎君飲酒作樂,姑娘出街游玩。

明日便是年假的第一日,是以今夜下值的官員,沒有哪個是着家的。

這樣喜慶的日子,加之近日官場情場兩得意,望江樓雅間,陸九霄一身貴紫色衣袍坐在窗邊,眉眼含笑地飲了兩杯酒。

那得意的模樣,與對面的孟景恒形成巨大的對比。

孟公子那俊美的面容,一邊稍許腫起,不仔細瞧,也能瞧得出來。

陸九霄自己高興完,總算分出一分神去關心他,朝唐勉挑眉道:“他又怎的了?”

唐勉輕咳一聲,壓低聲音道:“昨兒他那嬌妾與夫人争執,恰又叫他倒黴地撞上,他為着嬌妾與他夫人理論了幾句,這不……挨了一巴掌。”

孟景恒的嘴角更垮了,“宣氏也太強硬了,瑤娘不過日沒給她請早罷了,怎至她如此羞辱?”

陸九霄拿眼尾瞥了他一眼,嗤笑道:“一個妾室不知本分,你也不知?”

孟景恒愣了一下,擡頭看他,嘟囔道:“瑤娘只是驕縱了些。”

陸九霄扯了扯嘴角,懶得與他理論。

将一個妾室養得那樣驕縱,那不是平白給正室添苦吃麽?他那個夫人倒還好,是個會替自己聲張的,再不濟還能打孟景

恒消消氣,這若是換個不吭聲的,那得多憋屈?

思此,陸九霄偏頭望向窗外璀璨的燈火,目光倏地一頓。

江對面的鹿橋上,着一身松青棉裙外搭米白色小襖的沈時葶正蹲坐在臨江的臺階上,與陸菀一同往江面放了盞花燈,順撥了撥江水,花燈便随着波浪飄遠了。

她阖上那雙熠熠生輝的眸子,雙合十抵在下颔處。

陸九霄眯了眯眼,若是換作她,只怕是要打掉牙往肚裏吞,為了後宅寧靜,怕是連計較都不予計較,她最擅長隐忍了,哪怕是将眼眶忍到深紅,也未必會說一個字。

至多,也就是夜裏偷偷摸眼淚,許是連聲哭腔都不會讓你聽到的那種。

陸九霄皺了下眉頭,“噹”地一聲将酒樽擱下,面無神色地瞥了孟景恒一眼。

這一眼,夾帶着分說不清道不明的寒意,孟景恒冷不丁覺得背後一寒。

陸九霄又慢條斯理地收回目光,心道,內宅就那麽一畝分地,沒事納什麽妾。

他輕吐出了兩個字——

“活該。”

孟景恒莫名其妙地撐大眼眸,偏頭看唐勉:“他罵的是我?”

唐勉給他斟了杯酒,“喝酒吧。”

不幾時,心上郁郁的孟景恒便醉了酒,非鬧着要去對面戲樓聽曲,唐勉不得已,只好陪着這酒瘋子一同去。

雅間頓時靜了下來,支摘窗外鞭炮聲不絕

他起身推了窗,冬日的寒風一吹,男人那因酒意而染上薄紅的眼尾稍稍退了些顏色。

樓對面支起的一個個小攤,糖人、糖葫蘆、紅棗年糕,街角的陽春面攤上冒着騰騰煙霧,煙火氣十足。

正此時,五成群的姑娘從鹿橋而下,緩緩而來,推推擠擠,滿臉笑意。

陸九霄嘴角揚起一抹笑,拿起桌邊的折扇,緩緩敲擊着窗棂。

另一邊,沈時葶停駐在小攤前,要了五串糖葫蘆,讓桃因付了銀子後,分給了幾個同游街的姑娘們。

她第一回 在京都過除夕,很是新鮮。

幾人繼續往前走着,笑說誰誰家的俊郎君,話題忽然一轉,有人促狹道:“阿葶與陸世子是何時好上的?竟是藏得如此深啊。”

沈時葶近日來便問及不少陸九霄的事,是以這臉皮也厚了不少,從容應對道:“離得近些,比旁人多見幾面罷了,是不是,陸菀?”

陸菀替她打掩護,點頭應是。

“哦——那是近水樓臺先得月,敢問姑娘,你二人誰是那輪月?”

沈時葶被打地耳根一紅,她承認,她的臉皮還不夠厚。

倏地,前方“啪嗒”一聲落下一柄炫金折扇。

衆人腳步一滞,擡頭望去,就見有個人好不騷氣地倚在二樓窗牖旁,他笑道:“賀姑娘,幫我撿撿,行嗎?”

沈時葶僵了僵,聽到身旁的姑娘們輕笑着“噫”了聲,有人将她往前推了推,揶揄道:“你愣着作甚,小心這金貴的扇子叫人踩了。”

聞言,沈時葶只好彎腰撿起。

分明是冬日,但她覺得後腦勺被一束目光盯得發燙。

姑娘捧折扇,足無措地往二樓瞥了兩眼。

幾人掩唇而笑,很識地先行往前。

沈時葶再擡頭時,窗臺的人影已消失,忽見那抹貴紫色身影走近。

在小姑娘哀怨的眼神,陸九霄唇角彎起,“陪我逛逛。”

不得不承認,這兩人站在一起實在惹眼,引得接踵而過的路人時不時要回頭望上一眼。

沈時葶下意識便要離他遠些。

然腳尖才提起,便被陸九霄拉得更近了兩分,他道:“聘書也下了,禮書也過了,看就讓他們看,怎麽了?”

她無言以對,只好頂着衆人的目光游走在迎安大道。

沈時葶攥了攥心,說實在話,眼下賀家鼎盛,她雖是正兒八經的賀家女,但畢竟不是自小便被捧在心的高門貴女,又與他有過那麽一段不堪人前的過往……

她到底還是少了點正大光明與陸九霄并肩走在街頭的勇氣。

陸九霄餘光瞥見她僵直的背脊,伸撚了撚她飄在臉上的幾根青絲。

沈時葶往後一避。

男人皺眉,“躲什麽,站過來。”

“這是在大街上,你,你離我遠些……”她說這話時底氣略有不足。

陸九霄眉梢一挑,“我為什麽要,我是在偷-人嗎?”

沈時葶被他一嗆,漲紅了臉。

她堪一轉身,倏地撞上從藥肆出來的婦人,“噹”地一身,婦人的藥瓶落地,散了一地的粉末。

沈時葶忙蹲下身子替她撿起瓷瓶碎片,嘴上連連說着抱歉,誰料一擡頭——

她怔住,往回縮了一下,那心沾有粉末的藥味緩緩飄至鼻尖,她想到什麽,臉色忽的一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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