啞夫難養 - 第 69 章
馬車一刻不歇地回到了沅陵城, 到了宅邸後,溫辭繹随即着人給溫珵安請了大夫。
少年受了內傷,雖無性命之憂, 可他正面承受的那一掌,也需要修養好些日子才能恢複,蘇葉心安的同時又心疼不已。
若非她那時僵着無法動彈了,他也不會受這麽重的傷。
她守在他的床邊, 給少年喂藥時, 見他依舊發白的嘴唇, 忍不住又濕了眼眶,在你死我活的争奪裏,她沒有做好準備, 就不該跟着去的。
帶着涼意的指尖輕觸着她的眼角, 那滿眼的愧意,她應該是在懊悔連累了他吧,于是, 溫珵安寬慰道:“阿葉你做得很好,要不是你放倒了柳豔雲, 我和溫辭繹還不一定能贏,指不定我還會受更重的傷。”
少年在安慰她,蘇葉很明白, 也就是因為明白, 對他的心疼便更甚了。
“要是我那時更相信你一點, 要是我能拔腿就跑, 你也不會被閣主傷得如此重了。”
他本可以不受傷的, 本可以不成為他的累贅的, 而本可以三個字, 因她的害怕和懷疑柳豔雲是否會死,成了不可以,這也就是說少年受這麽重的傷,是她所造成的,她的心就難受得厲害。
會任閣閣主是很厲害的人,兄弟倆聯手都不是他的對手,如若出了偏差說不準他就會性命難保,這樣的猜測一在腦海裏浮現,蘇葉就一陣後怕。
“下次再不要這樣了,你要是出事了,我該怎麽辦?”
蘇葉哽咽着說道,在生死邊緣徘徊時,她才意識到,少年在她的生活裏已經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少了他,就有種以後日子都不完整的感覺了。
在過往或喜或怒的點滴日常了,他成了她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了。
溫珵安将藥一飲而盡,心裏是越發暢快了,說出口的話卻又是另一番場景,“不會的,這是最後一次了,閣主沒了,我跟會任閣也沒什麽關系了,等成了親,我就是你的人,我們一起經營着藥鋪,打鬥厮殺與我再無相幹。”
他成了她的必不可少,他的目的達成了一半,但這還遠遠不夠,他要成為她的全部,占滿她心裏的每一處角落,一分一毫都不會讓她再有精力分給其他人。
在少年認真的眼神裏,蘇葉點了點頭,也是,沒有下一次了,将來他和她就要過平靜的日子去了,不會再有受傷的機會了,她也再不想看到他受傷了。
喝完藥後,倦意來襲,溫珵安握着蘇葉的手,緩緩阖上了眼。
蘇葉坐在床邊,看着少年的睡顏,睡着時,他那清秀的面容顯得乖巧極了,就算他醒來了,也是眉眼彎彎,笑意盈盈的,任誰都輕易看不出着秀麗的面容背後藏着怎樣的妖冶。
手指一點一點描摹着他的相貌,她還是更喜歡他溫和地笑着的時候,當他或邪魅或嚣張地笑着時,她總覺得那樣的他像是一副空殼,被欲望和殺戮充斥着的,散發着駭人的邪氣。
“睡着了,倒是可愛不少。”
輕輕地低語在蘇葉身後響起,溫辭繹不知何時站在了她的身後。
蘇葉慌忙收回了手,羞澀裏夾着幾分窘迫,被人看到她的舉動,她不自在極了。
她壓着聲音問道:“溫公子來了怎麽不吱聲?”
也不知道他看了多久了,雖親事已定,但是被人看到了,總歸是不合時宜的。
溫辭繹目光停在床上睡下的人身上,回道:“我進來時敲過門了。”
一個沒注意,一個不說,怎麽也怪不到他身上來。
聞言,蘇葉耳尖開始泛紅,她居然沒有聽到敲門聲,那她方才……
好在溫辭繹是個貼心的人,知道她的不好意思,便開始轉移了話題,“他睡下了,你肯定有很多疑問吧,需要我為你解答嗎?”
蘇葉的手還被少年握着,她猶豫着,似乎在思考着什麽。
溫辭繹似是了解她的顧慮,又道:“他不會有事的,你離開一小會,也會有人照顧好他的,而且你要是想從他口裏得到答複,以他的性格一定會避重就輕,隐去諸多細節的。”
他說的在理,蘇葉自己也知道,少年說了不會再騙她,可她沒問到的,阿珵就不會多說,少年這不屑解釋或者擅自覺得沒什麽好解釋的性格,有時候是挺讓人頭疼的。
臨王寶藏一開始就不對勁了,不管是他主動交出,還是明明不感興趣,卻又跟到了沅陵來的行徑,都已表明他早有了計劃,這人卻半點都沒跟她透露,連袖箭的事情,都是箭已發出,他才來說明的。
她本該生氣的,如果不是他冒死為她擋下了一章,要躺在床上療養好一段日子,她是真的要跟他計較的。
只是看他受了傷,虛弱不已,且她又被心裏的各種情緒占據着,才将那些都壓了下來。
所以還是聽溫辭繹的說明吧,在少年那,不知道要夾雜了他自己多少私貨了。
蘇葉有了選擇,起身便和溫辭繹離開,想換一個地方說話,免得打擾了少年休息。
她起了身,走了一步,就走不了了,因為相握着的手,并沒有松開,即使是睡着了,他依舊沒松手,蘇葉無可奈何地去分開緊握的手,費了好些力氣,才将自己的手抽回來。
她将少年松開的手塞回被子,他的臉太有欺騙性了,睡着了,就算看起來乖乖巧巧的,實際上還是霸道不已。
而在一旁看着的溫辭繹,微微上揚的嘴角帶着不屑,花樣這麽多,也就蘇姑娘心軟,換個人,這家夥不知道要被怎麽嫌棄了。
房門被輕手輕腳地關上,門縫一合,床上的人就睜開了眼,他随即起了身,這一動作牽動了內傷,胸口一陣巨疼,這麽多年都敵不過的溫玉藩果然厲害,這一掌的威力,他尚需花上三四年才能趕上。
溫珵安不作他想,披上衣服,朝蘇葉和溫辭繹談話的內廳而去。
*
文雅精致的內廳,一縷細煙漂浮着的香爐散發着令人心曠神怡的沉香味。
這個味道她聞過,是奇楠沉香,在她被少年吓得睡不着的時候,他每晚為她點的香。
她有些出神地看着香爐,溫辭繹笑道:“點了寧神的香,你今日受了不少驚吓了,你想要知道的,興許也會驚訝到你,我便差人點了這香。”
跟溫珵安相關的,是沒有不氣人的事情,不僅是香,連茶都是有安神效用的菖蒲茶。
熟悉的味道,讓蘇葉繁雜的思緒清晰了不少,“這一切都是你們計劃好的嗎?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陵墓還未有任何坍塌跡象時,溫辭繹領着她從密道趕緊跑了,若非早有計劃,不可能在第一次來的地方,都來不及認真打量就知道有密道,更不可能先見之明,提早預料到了陵墓的坍塌。
太多的疑惑和不解,需要眼前之人為她解答。
溫辭繹視線在內廳的西北角的一處窗子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開視線,輕呷了一口茶道:“是也不是。”
“什麽意思?”
溫辭繹放下手裏的茶盞,斟酌了一下道:“計劃是溫珵安定下的,我是後面才加入了,你要問什麽時候開始的,我猜想應該是江家跟府尹之子合作,同時得到地圖和鑰匙的時候,他就開始在謀劃了。”
誰能想到,那個看似只憑心情喜好做事的任性妄為的會任閣少主,會精心謀劃這麽大一個局,只為殺閣主洩憤呢?
他一開始都想不明白,閣主只怕更想不明白了。
蘇葉捧着手裏的茶盞,低頭望着,一口要喝的心思都沒有,“他來源州,并不是意外,是都計劃好的,對嗎?”
溫辭繹一瞬間警惕了起來,這是本能的反應,不是因為蘇葉的問話,而是某人藏都藏不住的殺氣。
都傷成那樣了,都不安分,若沒受傷,他是會顧忌的,現在都沒多大的威脅了,沒什麽好擔憂的。
“除你以外的事情,都是計劃好的,遇上你,應該是他一趟源州之旅,最大的變故,也是最好的收獲了,以我對他的了解,如果不是閣主威脅到了你,在他的心裏,留在你身邊,應該比除掉閣主更重要。”
不過,溫辭繹還是說了實話,并非是為了溫珵安,而是不想因他有意歪曲的話,惹蘇葉傷心難過了。
他點了香,上了茶,都是希望她不要不開心。
有了這話,蘇葉才端起茶盞,喝了一小口,神情也放松了一下,她又問:“也就是說他是故意把人引到臨王陵墓,特意在那兒等着閣主的?”
“是的,他來源州時,他的一個下屬也跟着來了,那個下屬祖父是工部尚書,對各朝各代的陵墓都有所研究,那人得到圖後,研究了臨王陵墓的結構,挖了一條密道,也就是我們逃出來的那條,然後在陵墓動了些手腳,只要有人拿起主墓室的玉玺,打火石便會點燃引線,炸掉整個陵墓。”
真沒看出來,餘崇義竟有這樣的本事,不過也難怪了,書香門第出身,祖上幾代為官,因父親傲氣罵了皇帝被貶到臨渝城當縣令,為了鏟除臨渝城的最大的毒瘤會任閣,幾番跟溫玉藩鬥智鬥勇,還發現了溫家的身份,招致會任閣的報複,全家被滅,只餘寄住外家求學的他。
餘崇義,不,俞霖逸,潛伏會任閣十數年,從溫文爾雅的學童到冷面無情的刺客,也真是個不簡單的人物。
但溫辭繹也有不明白的,溫珵安是怎麽跟俞霖逸處到一塊去的?性格迥異的兩人,能合作如此默契,着實令人疑惑。
“既然閣主拿到東西,就難以逃出了,我們何必要跟着去陵墓,不是多此一舉嗎?”
會任閣那些人遲早會掉入現金牛,不去了,少年也就不會受傷了。
人心險惡,她自是不懂的,溫辭繹笑了笑,解釋道:“會任閣內部也沒多少信任,溫珵安交上去的東西,閣主是不會信的,只有我們冒死去搶,他才會輕而易舉地中了玉玺下的機關。”
那些參與過的工匠和源州會任閣分部的人,都是被溫辭繹打點好的,該收買的收買,該藏好的藏好,經由渝幫的耳目和財力,讓閣主即使來了沅陵,也很難發現任何蛛絲馬跡。
聽起來是沒什麽,做起來肯定是很難的,個中細節,蘇葉也沒多問了,只問了少年的動機,“阿珵計劃了這麽久,他要除掉閣主,是為了什麽,為了給他母親報仇嗎?”
說着不在意,其實還是在意的,是嗎?
溫辭繹嘴角隐隐有些抽動,為母報仇,那家夥才不會有這種覺悟,“這就要問他本人了,他的動機,我若擅自揣測,引起了誤會,就不好了。”
他的歪理,自己跟蘇葉解釋去吧。
“對了。”溫辭繹想起了什麽,又說:“你的袖箭能取下來給我看看嗎?”
蘇葉并無猶豫,解下來,交給了溫辭繹。
溫辭繹仔細看了看,把留在袖箭裏的最後一支短箭抽出來交還給蘇葉,袖箭卻沒有歸還,“短箭上抹了麻藥,蘇姑娘是藥鋪掌櫃,短箭留給你處理,這袖箭,有會任閣的标志,你們以後也用不上,留着可能會招致仇家,就交給我處理吧。”
在蘇葉只拿回了斷箭時,溫辭繹臉上的笑意更甚了,因為他感受到了,某處的殺氣更加明顯和濃烈了。
偷了他的飛星設計圖,為了掩飾偷竊行徑,還毀屍滅跡燒他的院子,真當他脾氣好?
這是一報還一報。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