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別忘記休我 - 第 29 章 奴的命運

破馬車拉着玲珑朝一個與簡珩相反的方向走去,明鏡島比想象的還要大,就這樣走了半天,穿過奇石怪樹,道路兩旁雲霞綠繞,隐隐約約露出了奢華的亭臺樓閣,距離太遠,看不清具體的樣子,就覺得那些瓦片好似琉璃金玉一般。

又走了一段距離,終于看見一排排平屋,周圍遍植藥田,更遠的似乎是茫茫無盡的密林與連綿不絕的山峰。

趕車的老田已經把具體情況介紹給玲珑。

明鏡島的藥谷分白域和黑域,前者培育奇花異草或者珍貴藥材,後者培育各種稀有毒株。

玲珑百毒不侵,當然被分配到黑域。每個月都有月錢,因為吃飯或者去藏書閣、藏器閣都要花錢。

聽到這裏,玲珑想到七弦琴還有秀之先生寫的書,就是不知道貴不貴。

老田表示:小夥子,你要的都是最貴的。

到了目的地,玲珑張目遠眺,田間有不少勞作的藥奴,離自己不遠處,椅子上蹲着個三十來歲的男子,又白又胖,看見老田立刻上來打招呼。

了解了玲珑的情況,他冷淡的開口,“既然你百毒不侵,在這裏比旁人安全,但也別到處亂走,萬一弄死了珍貴毒株老子就扒了你的皮。後面那片密林,雖然沒有猛獸,卻有很多毒蛇,沒有吩咐的時候最好別去。”

這個白胖的男子姓劉,大家都叫他劉掌事。

玲珑領到的職位是藥使,除她之外,還有三名藥使,分別是張藥使,馮藥使,盧藥使。

書院給他們安排的工作時間十分人性化,只有半天,剩下半天用來學習,這段時間比較自由,你愛去哪就去哪兒,前提是允許的範圍內。

半年後若能順利通過考核,便可進入理想的學堂,接觸大儒。

玲珑每天要做的事情就是整理卷宗,然後下田做一些關于毒株的筆錄,有專門的藥奴配合她工作。

因她對毒物免疫,餘下三位藥使提出如下建議:以後整理卷宗的事情交給他們,跑藥田的活計交給玲珑。

分工真是一目了然的不公平。三個人平分玲珑一個人的活,卻要玲珑幹他們三個人的工作。

玲珑也不惱,點頭表示答應。

三個壯漢這才收起拳頭,分別拍了拍玲珑的肩膀,笑道,“小子,好好幹。”

這樣一來,她工作的時間就比學習的時間多,正合馮藥使的心意。

馮藥使精通音律,對音律堂勢在必得,可惜名額只有一個,于是他每天除了好好學習之外,還得想法子阻撓玲珑學習。

阻撓了半個月才發現,真他娘的浪費時間。

這小子壓根就不學習,別人看書的時候她在外面跑,別人彈琴的時候,她丫的連個琴都沒有。

這正是玲珑最悲催的一點,有志成為音攻大師的她,目前尚缺一把七弦琴。

辛辛苦苦熬了一個月,從劉掌事那裏領取打賞,不看還好,一看險些暈過去,共計三百枚銅板,吃一個月粗糧饅頭還差不多,租書租琴,門都沒有。

人生,果然玄妙。

六歲之前,薛玲珑覺得吃上粗糧饅頭就算貴族生活,六歲至十七歲,別人趨之若鹜的珠寶在玲珑眼裏猶如魚目,她見過的吃過的用過的皆是人間上等。

現在,她又回到了吃粗糧饅頭的貴族生活。

七弦琴怎麽這麽貴啊,玲珑在紙上演算了五六遍,每個月攢兩百枚銅板,半年就是一兩銀子,只能租一把劣質的七弦琴一天。

可是五個月後就要考核……

三十來天東奔西跑的生活,女孩白嫩嫩的肌膚在陽光下漸漸變成了淺淺的蜜色,泛着象牙般的光澤。人也瘦了一大圈,現在只用在胸口纏兩道布就達到平坦的效果,再也不用擔心勒的喘不過氣啦。

為了四位有志青年有一個相對良好的學習環境,劉掌事給他們安排了獨立的廬舍,小是小了點,僅夠放一張床,一把椅子和桌子,對此玲珑已經非常知足。

馮藥使還以為自己聽錯了,疾步追劉掌事。

“叔兒——”他喊。

劉掌事駐停,叼着煙袋斜眼看他。

馮藥使興奮的臉頰發紅,“叔兒,上面什麽時候對咱們這麽重視,是不是因為我無師自通……”

“呸。”劉掌事啐了口。“新來的那個,瞅着沒,欺負的別太過火,我當沒看見,若鬧出事,第一個拿你開刀。”

馮藥使傻眼了。忽然又明白了什麽,神情複雜的盯着不遠處穿梭在藥田的薛玲珑。

“小哥哥,這是給我的嗎?”

小女孩柔嫩的聲音,烏黑的眼眸,還有枯黃的頭發在陽光裏似乎會發光,她小心翼翼的望着薛玲珑。

“吃吧。”玲珑笑道。

小女孩又轉頭望着娘親,眼裏充滿了渴望。女孩的母親含淚點點頭,女孩這才接過玲珑手裏的鳥蛋,狼吞虎咽起來。

“這裏很危險,不能放孩子。”玲珑說。

“回藥使大人,用繩子拴住就行,丫丫很乖,不會亂跑。”

婦人的手裏有一截繩子,末尾系着小女孩的腳踝,這在鄉下很常見,孩子沒人帶,就同狗一樣拴着。

玲珑小時候也被栓過,可這裏到處都有毒株,不能把孩子這樣放着。

婦人悄悄打量了玲珑幾眼,夫君被貶前,她見過許多大戶人家的少爺小姐。玲珑這身細皮嫩肉,沒有十幾年的嬌養絕對養不出的。

她會心一笑,“藥奴的命不值錢,何況我們是罪奴,她長大了也沒用,自己做奴,生的孩子還是奴,生與死的分別并不明顯。”

婦人說話時目光是灰色的。

按她的意思小女孩若不幸夭折,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玲珑震驚的望着婦人,塵世間悲哀的事情有千百種,誰又比誰幸福。

可是爹娘寧願把她賣掉也不希望她死,所以婦人的境遇比爹娘還慘麽?

“你們犯了什麽罪?”她問。

“夫君奉上司之命押送一批年輕女孩前往魏國都城,回來的時候就出事了,那些女孩竟是吳國的難民。夫君什麽都不清楚就被革職貶為奴籍,他的上司卻還好端端的。”婦人淡淡的敘述,仿佛一夕之間流離失所的人不是她。

與其說淡然倒不如說是麻木。

被貶途中有人送給夫君一壺酒,夫君喝完便吐血身亡。

那天也是丫丫的壽辰,幾經颠沛轉折,因她擅長莳花弄草才被送來明鏡島。日子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壞,至少再也不會被人扒光衣服,再也不用承受一個個畜/生在她身上作孽。

玲珑面無血色,怔然的望着婦人。

這是一個用平靜的令人不安的語氣講述故事的女人。

她帶給玲珑前所未有的震撼,以及對真實世界殘酷的認知。

“藥使大人,這就是奴的命,丫丫是那批奴裏最幸運的小孩,若還在原來的礦上,早晚也會被官差糟踐而死。亂世之中,我一個喪夫的孀婦,給不了她什麽,活着固然好,死了也幹淨。”

婦人一面說一面将繩子牢牢的固定在樹幹上,又将一袋水放在丫丫的腿旁,轉而對玲珑作揖,就蒙上口巾下田幹活。

玲珑仿佛被定住了般。

從未離開我的羽翼生活過的你确定會活的好?

一個單身弱女子恐怕沒出雁安就被人拐賣。

若經歷過一天青/樓楚館那樣的日子,你便知曉在我身邊有多幸福。

簡珩的聲音猶在耳邊。

“小哥哥。”丫丫喊她。

她才發現自己早已滿臉淚水,慌忙胡亂擦了把,使勁扒着草叢,将小女孩所能觸及到的地方仔細檢查一番,确定沒有毒株才爬起來跑走。

周圍的景物在飛快的倒退,藥田越甩越遠,她一頭紮進密林,甩開咬着她胳膊的毒蛇。

當眼前出現一片斜坡,想也不想就哧溜溜滑下去,尖銳的草芽,鋒利的小石頭在她嫩生生的肌膚留下一道道劃痕,她也不覺得痛,眨眼撲進了柔軟的草叢中。

荀殷睜開惺忪的睡眸,一陣時輕時重的低泣緩緩萦繞耳邊,他嘴裏叼了根草,哈的笑了,幹脆翹起腿悠閑的打着節拍。

叮咚,叮咚,泉水在流。

嘩嘩,嘩嘩,水花沖擊着岩石。

玲珑抹着淚看見腳邊一朵花開的正豔,極目遠眺,深深的吸了一口涼氣,從未有人告訴她,密林深處的瀑布猶如九天白練,也沒有人告訴她五顏六色的野花開滿山野。

哈哈……

那個哭泣的孩子居然笑了。

荀殷枕着胳膊側頭望去。

好玩。

哭的那麽傷心,下一瞬居然笑的比日光還燦爛。

一個纖細的身影躍進了他的視線,蹦蹦跳跳的,眨眼又撲進争相吐豔的花叢中,嘴裏還哼着歌,大概是一曲沁人心脾的小調。

荀殷坐直身體,食指跟着節拍一下一下敲打着樹幹,長長的發絲自肩頭垂落,随着微風蕩漾。

原來是雁安拜月臺的孩子,還送他“一身驕傲”呢。

花叢越來越深,那個身影的小腦袋時而現出一點,時而又消失不見,什麽事啊,玩的這麽開心?

“秀之先生——”

那孩子雙手攏成喇叭狀,中氣十足的大喊。

悠揚而清脆的尾聲猶如一陣回旋的春風自山谷蕩漾,勾起心尖的一襲旖旎。

荀殷險些從樹上翻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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