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王 - 第 8 章 争執

? 許璟出了奇華殿。

宮人都在殿上服侍,殿外冷冷清清的,除了不知道哪裏有水的侍衛就沒別人了,沒法子,許璟只好趁着還算亮的天光去到園子裏,天上星月寥寥,但穹宇髙闊、夜風靜靜,也堪是一番不錯的景致,逃出喧鬧燥熱的夜宴,在夜色籠罩的園子裏晃蕩晃蕩感覺還不錯,許璟東走西瞧,終于發現了幾缸睡蓮。

掬水将酒氣洗淡了些,因前後耗費了不少時間,不宜再耽擱,許璟雖喜歡園子裏的夜色,卻不得不要回奇華殿上去,她走到一處臨近水池的樹叢旁,驀地聽見樹後傳來一個氣急敗壞的女聲——

“你別走!把話說清楚!”

“你再繼續這樣下去,非要害死你自己不可!”

“好,退一萬步說,就算你不在乎自己怎樣,總要顧及母妃吧?”

……

此情此景,許璟想避已來不及,她怕驚擾樹後的人平白添了尴尬煩惱,就不敢再往前走動了,退在樹後屏息地聽,忽聽這陌生的聲音提到了一聲“母妃”,她蹙了眉,心裏頓時跟明鏡似的,猜到了樹後是何人:在她走之前,夜宴上僅有二人先後離席,一是楚王柴恪,一是解憂公主柴萱,這兩個人,同是虞妃所生,所尊的母妃除了虞妃再沒旁人……

“我什麽也沒做,你要我說什麽?”樹後有另一個聲音說道。

後者是個蠻好聽的男子聲音,不過語調裏帶着三兩分冷情和孤高,許璟一聽到這熟悉的腔調,腦海裏立刻就回想起了早上在宮裏撞到的那個人:即使只聽他說過一句話,這聲音讨厭得很,是斷斷不會弄錯的,不用說,樹後之人肯定是柴恪!

柴萱說:“你一回長安,□□裏上折子參劾過你的中書侍郎崔彬就被人行刺了,你敢說,這件事和你一點關系都沒有嗎?”

柴恪道:“确實沒有任何關系。”

柴萱說:“你身上是不是有傷?把你的手臂露出來,你與行刺的事情有沒有關系,我自能判斷!”

柴恪冷笑了一聲:“你就這般疑心我?崔彬一向狗眼看人低,得罪的人不在少數,想殺他的人多得很,即便我真的容不下他,也犯不着自己動手。”

“給我看看你的手臂!”

“沒這個必要。”

緊接着就是一陣拉扯的聲音,荒寂園中,又是幽暗的夜,樹後衣物摩擦和腳步跌撞的動靜都令躲着偷聽的許璟心驚不已。

柴恪用力推開了自己一母同胞的妹妹,憤怒呵斥道:“柴萱你夠了!”

柴萱突然揚手打了柴恪一巴掌:“母妃讓你收起你那份不合時宜的野心!”

聽着那巴掌落到臉上的聲響都覺得疼,許璟的心撲通撲通跳得厲害,她緊緊按住胸口,更小心地屏住氣息。

隔了好一會兒,才又聽到柴恪輕輕開口道:“我手臂……是墜馬跌傷的。”

柴萱絲毫不相信:“墜馬?你敢不敢撩起衣袖讓我看看你這處傷?”

柴恪說:“你不要得寸進尺。”

柴萱默了片刻,而後哽咽說道:“三哥,你好自為之吧,別讓母妃傷心就好。”

柴萱說完,就快步從樹後出來,沿着石子路走遠了。

——不當心偷聽了天家兒女的牆腳,這真是罪過啊!

許璟心裏過意不去,默默念叨了好幾句的“對不起”。

樹叢後靜悄悄的,柴恪無所舉動,許璟害怕被發現,就也躲着不敢動。

柴恪遲遲不出來,時間慢慢流逝,許璟等得愈發心焦:“這家夥是皇子,奉召回長安,留居宮中,比不得我小小一個郡主是要出宮回家睡覺的,萬一他一直不走,宴席散了的話我可怎麽辦?何況柴玑還等着我回去喝酒呢!”

思來想去,是不能再拖拉等下去了,許璟又不敢貿然沿着柴萱走過的路離開,要是楚王柴恪剛巧從樹叢後走出來,豈不是要撞個正着?那就只有往後走,皇家園囿大而奇巧,一定還有別的路通往奇華殿……許璟提着裙角,小心翼翼放輕腳步從身後的路溜了。

在園子裏瞎走了不多久,果就看見了一道小小的側門,側門那邊有透着燈光的窗戶,還有殿宇高昂的飛檐,許璟欣喜,拔腿跑過去,穿過側門,原來是到了奇華殿的後頭,殿上歌舞還在繼續,許璟懸着的心這才放下了。

快要走到大殿的拐角處時,有兩名內侍正端着酒往殿上去,許璟站在暗處,他們疏忽也沒看見,光顧着自己說話。

一個說:“我頭遭瞧你出來時臉色很難看。”

另一個嘆氣:“唉,還不是那安樂郡主……”

“怎麽了?”

“我給福媛公主和安樂郡主倒酒,你也知道的,做奴才的得看人辦事,現如今安樂郡主是一點兒也不傻了,陛下又格外看重她,跟從前是沒法子比啊!我可不要小心伺候着嗎?偏就越怕什麽越來什麽,竟把酒水倒在安樂郡主身上了。”

“哎喲,我的老天爺!”

“當時我心裏也是苦叫了一句老天爺,想着哪怕是潑在福媛公主身上也沒事啊,畢竟那是個不受聖寵又沒脾氣的公主……這位郡主,啧啧,要是如從前一般,定會跳起來責罵我,陛下見了,少不得賞一頓板子!今日真是萬幸,那安樂郡主非但沒有斥責,而且是一句不高興的話都沒說。”

“哈哈,你小子一準有菩薩保佑!”

內侍們從許璟眼前走過去了,許璟扶着牆,立在他們身後仔細打量,依側臉形貌認出其中一位确實是把酒灑在她手上的內侍,她想起柴玑的自輕與謙卑,不覺動怒:堂堂大徵公主性格綿軟得像一只待宰的羔羊,還不知內裏受盡了這些就高踩低的宮人多少白眼和欺侮!

“福媛真笨,怎麽可以由着別人欺負自己呢!”

進殿以前,許璟悶頭走着路,心裏盤算着怎麽才能幫上柴玑一把,很出乎意料地,她再次“不幸”與柴恪在殿門口迎面撞上了……許璟“哎喲”一聲,摸着撞痛的額頭擡起眼,當她發現面前站着的人是楚王柴恪時,她對着一張冷冰冰的臉,震驚得簡直是連神識都凍僵了。

柴恪用一種很不屑的目光看着許璟,說:“沒人教過你規矩嗎?”

許璟瞪大了雙眼:“啊?”

“我既是皇子又是親王,你不過一位小小郡主,見到我為何不行禮?”

“……”

聞言,許璟瞬間就覺得氣血逆行,幾乎是眼前驟然飄過了一片巨大的烏雲,把她的臉色都一下遮陰了。

“打了勝仗,大家夥開開心心聚在一起喝酒,擺這麽大臭架子給誰看……”許璟心裏不無鄙夷地想着,她努力克制住火氣,故作恭謹地向柴恪屈身行了禮,“見過楚王。”

柴恪面無表情掃了她一眼:“适才在殿上,你是在沖曹瑞做鬼臉?”

……天吶,竟然會被他看見?運氣不會這麽背吧!

許璟臉上倏忽一紅,想否認,卻無從否認:“我……我其實……”

柴恪道:“你是當所有人都瞎了嗎?”

許璟喪氣低下臉:“不敢……”

幸好,柴恪興致于此而終,沒有再繼續往下找茬,而是轉身走進了奇華殿去。

許璟大大地松了一口氣,她探頭往殿內看去,确定柴恪是走遠了,這才擡起手不住地撣着衣裳,小聲嘟哝:“今日的黃歷上應該寫着‘不宜出行’……哼,真晦氣!”

稍後回到席座上,柴玑正看舞看得發呆。

對面席的解憂公主柴萱在自己喝悶酒,楚王柴恪則在同吳王柴昭聊天。

許璟恨恨地賭咒:“柴恪啊柴恪,千萬自求多福別讓我抓着你的把柄,否則有你好瞧的!”

先頭伺候倒酒的小內侍還站在柴玑身後,幸好是垂着頭,看不見那張狗仗人勢的臉,不然許璟真難保證自己會動怒做出些什麽事來。

“你看什麽呢?”許璟推了發呆的柴玑一下。

“噢……你回來了?”柴玑一面為自己的失儀感到臉紅,一面又忍不住嗔怪道,“怎麽去了那麽久?”

“在園子裏迷路了。”

“早知我就同你一起去了。”

許璟笑,端了酒,故意擡高了聲音好讓小內侍一字一句都聽得清楚,她對柴玑說:“有你這話,我就知道我們有多投緣了,希望往後你可以經常來我東靖王府走走。”

柴玑怔然,繼而既歡喜又感激地也端起了酒杯,鄭重答允道:“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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