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王 - 第 35 章 桃夭
? 三月初三,是福媛公主柴玑與許璟約好同去郊外看花的日子。
從大清早開始,許璟就等着了,可是左等右等,都過了巳時一刻,也還不見柴玑來,這時宮中出來一個小內侍到東靖王府報信說,福媛公主有事不能前來了。
許璟很失望。
元娘和二添準備好的茶點亦不知該怎麽辦。
裴小侯和雲少将來到王府,一進大門就聽說了福媛公主放許璟鴿子的事。
雲炜正暗自高興,不想裴小侯卻主動請纓,說知道桃花林在郊外的哪個方向,不如他們自己去,雲炜知道許璟期待去看花好久了,此行是勢在必得,他能做的,就是牢牢當條尾巴跟着去,看準時機攪個局……
于是,許璟帶上元娘和二添,再加一個小厮,四人一架車出發了,裴小侯與雲炜則騎着馬在前面領路。
出東城門,東北行十數裏,停下馬車,橋那邊果然有一大片桃林,缭繞似出岫的雲,輕盈的芳菲延綿似海,竟遠到看不見的地方去了。
許璟看呆了,不等元娘下車扶她,她就飛快跳下馬車,一個人率先跑過小木橋,鑽進密層層的桃花林裏去了。
“哎,郡主慢點跑啊,仔細摔着!”元娘大叫,忙呼小侯爺幫忙看顧着,“小侯爺!小侯爺,勞煩您去看看我們家郡主行嗎?”
裴小侯含笑道:“樂意效勞。”
眼瞧着裴小侯從身邊走開,雲炜不樂意了:“等等我,我也去!”
這世上多半的機會啊,說白了,就是人為故意制造出來的。
元娘耳聰目明,長的可不是一顆糊塗心,她拎過一盒沉甸甸的點心塞到二添懷裏,朝雲少将努努嘴。
二添會意,飛奔攔下雲炜,把點心強行交到他手上:“雲少将幫着拿些東西吧!”
雲炜瞪大了眼:“我……我沒空啊!”
二添裝憨,賣力地摁住了雲炜往外推的手,元娘适時又把一個小一圈的點心盒塞進了雲炜的懷裏:“是啊,是啊,雲少将人最好了!”
這一通折騰,雲炜伸長了脖子再瞧,桃花林裏花枝寂寂,哪裏還看得見許、裴二人身影?
元娘在桃花林子裏尋了一塊空地做休憩之用,合着二添一身蠻力,生拉硬拽着雲炜幫忙,愣是叫他脫不開身去找小侯爺。
桃花林沿水岸生長,林子裏除了桃樹還是桃樹,沒有一株雜木,花開如錦,落英缤紛,恍似瑤池仙境,美至迷了人眼。
“郡主當心。”
裴小侯見許璟雀躍的心情溢于言表,一路歡笑着朝林子的深處跑去,地上有突出泥土的樹根,他幾番擔心許璟會被絆倒。
許璟對他的叮咛充耳不聞,忽眼光一亮,發現幾步開外有一條水流清澈的小溪,她跑到水邊,看見溪那邊也是一片桃花林:“裴琦先,你快來看,這裏有一條溪流将桃花林分開了,對岸的花開得似乎比這邊好呢!”
裴小侯走到溪水邊,并沒覺得對岸的桃花就比此岸的美,但他還是順着許璟的意思點頭了:“是比這邊的好看。”
春來積雪融化,水澤豐沛,溪中的水流略為湍急。
許璟四下看了看,充滿探險精神地指着上游說:“那我們往前走,尋路去對岸可好?”
裴小侯微笑颔首:“依你。”
桃林那麽美,每一步都是畫境。
許璟動如脫兔,似乎早就忘記好好走路是怎麽一回事了。
溪流拐了一道小彎,許璟的身影消失在了一大片重疊的花樹後面。
“裴琦先,你走快點兒!”
催促的聲音從前方傳來。
微風過,裴小侯擡手拂開眼前橫伸的幾簇花枝——
山在遠處,淺淺似眉黛,無盡芳菲中,一身淡紫衣衫的明麗少女,不遠不近,正俏生生側身立在水畔,溪水澄淨,不如她眼眸,春意正濃花盛極,不及她笑靥萬分之一,桃花随風凜散,翩跹落入溪水中,那遠山眉、桃花眼,美得妖冶不真實,甚至周遭的一切,都缥缈得如同夢境。
那個瞬間,他呼吸靜止,預知了自己即将萬劫不複的命運。
忽而,她傾耳細聞:“聽,有唱歌的聲音!”
他斂了心神,慢慢走近:“……的确。”
“就在那邊,我們過去!”
往前走,輕盈的歌聲越來越近了。
溪中幾塊突出的大石,可供人踩踏過到岸的那邊去。
裴小侯看到許璟提着裙角,像一只輕靈的鹿一般穿過溪流去了……
輕歌曼舞。
原來,對岸是有人在排舞。
花雨中,年輕的姑娘們身穿單薄飄逸的舞衣,個個容貌姣好,纖體蠻腰,她們廣袖回旋,衣帶飄飛,舞姿靈動輕巧,就猶如天仙在共舞。
舞陣中央額心有紅妝的那個姑娘五官精致,長相最美,且眉目含情,更顯風致。
“那個舞姬好美啊……舞跳得也最好,你說呢?”許璟問站在身邊的人,好一會兒沒聽到回答,她扭過頭,發現裴小侯正靜靜凝視着她,不由疑道,“你看我幹什麽?”
裴小侯臉上微紅,抿唇輕笑道:“喜歡一個人的時候,恨不得眼睛裏時時刻刻都是她。”
許璟好似被一道驚天的霹靂劈中了天靈蓋:“你……喜歡我?”
對方羞澀而真誠地點了一下頭。
一路沒有消停過,跑跳得後背沁了些微的汗,靜下來,風輕輕吹,有點兒涼了,可裴小侯這一表白,卻叫許璟莫名地渾身燥熱了起來。
年長一些的歌者不再唱了,拍掌令舞姬們停下歇息片刻。
最美的那個舞姬拿過樹上的一件外衫披上了,有另外的舞姬遞了水囊給她。
許璟慌亂無措,不知該怎麽回應裴琦先。
正好,唱歌的女人坐到靠近他們的大石頭上來休息了。
許璟瞥見那女人,心念微動,故意借機脫開身,上前詢問她道:“借問一下,那個姑娘是誰呀?”
她指的是方才在舞陣中央的那個舞姬,女人見她衣飾華貴,又是個姑娘家,不作提防,看了一眼她所指,如實告知道:“噢,她叫赤璃,是我們相府裏最好的舞姬。”
許璟驚異:“相府?你們……都是相府的人?”
“是啊。”女人很和氣,她轉頭看着許璟,“姑娘你……生有一縷赤發,莫不是東靖王府的安樂郡主?”不待許璟答複,女人已站起來屈膝行禮,“奴見過安樂郡主。”
人們看她,總會不由自主注意到她奇異的發色。
聽道一聲“安樂郡主”,有幾個舞姬回過頭朝她看過來。
“你們忙,我就不多打擾了。”許璟笑容讪讪,快步折身返回。
重新回到溪流的這一邊,裴小侯追上許璟,并且一把拉住了她。
“我說得不夠明白?你不懂我的心意嗎?”
“說明白了,我懂。”
“那你沒有話要跟我說嗎?”
“你要我說什麽?”
……
雲炜、二添找來時,同時看到了灼灼花樹下站着的兩個人。
人面桃花相映紅。
後來的雲炜時常想,假如他自始至終都沒有親眼目睹過那一幕,沒有見過許璟站在重重疊疊花海中的模樣,沒有真心認可過那當真的是一張國色天香的臉……或許,所有的一切都會變得不一樣吧?
猶如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裏獨行于荒野,忽然就有一輪皎潔的明月從雲層中出來了。
心池靜水微瀾。
雲炜禁不住往前走動了半步。
二添謹記元娘教誨,嚴防雲少将從中作梗,彼時郡主、裴小侯花下絮語,男才女貌,一雙無瑕璧人,那畫面別提有多美了,所以二添幾乎是一個虎撲上前,捂住了雲炜的嘴将他拖走……
“你爹很讨厭我。”良久的沉默後,許璟終于輕輕開口說道,“所以我勸你,還是盡早收心為好。”
裴小侯不否認她說的前一句話:“是,你說得對,我從來不會違背我爹的意思,但唯獨在‘喜歡你’這件事上,我不想妥協,不想屈服于他的威嚴之下。”
“……”
“因為你,我知道了真心喜歡一個人是什麽感覺,但願,這不會太晚。”
好像真的是晚了一點。
一想到以前的自己,一想到福媛公主,許璟的心間就忍不住隐隐泛酸——
“裴小侯,你今天說過的話,我會當作從未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