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走不多遠，許璟在桃花林裏遇見了二添和雲炜，她說餓了，二添就忙不疊領她去找元娘。

裴琦先獨自站在溪邊望着清澈的水流出神。

雲炜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個人在這兒發呆，想什麽呢你？”

裴琦先回頭見是他，淡淡笑了笑：“沒什麽，只是忽然懂了一些詩句的意思罷了。”

雲炜揚起眉：“什麽樣的詩句？”

裴琦先低頭看着水中倒映的花樹，原本溫潤的眉目愈加顯得沉靜溫柔了：“‘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雲炜驀然頓住：“……”

“幼時，學到《詩經》裏的這一篇《蒹葭》，當時單單是覺得，這詩句讀起來真美，卻不能了解其中，因愛慕一人，而似近還遠、求而不得的惆悵。”

“裴小侯……裴琦先，你是不是有病？”

裴琦先怔然回首：“什麽？”

“以前許璟喜歡你、掏心掏肺對你的時候，你他娘的都在幹什麽？”沒想到，素來和許璟冤家路窄不對付的雲炜此時态度大變，氣急張口就怒罵道，“對，你爹不喜歡她，東靖王一死，就更讨厭她了，沒錯，你孝順，你要聽你爹娘的話，可是你自己的心思呢？你扪心自問，就算你爹沒有不喜歡她，你會願意娶一個癡傻的安樂郡主為妻嗎？你有喜歡過以前的許璟嗎？哪怕一絲一毫？沒有，根本就沒有！你那麽耐心對待當初的許璟，不過是因為你是個老好人，你同情心泛濫，你可憐她而已！現在你還好意思在這裏說求而不得？這是你自找的！是活該！”

裴琦先目光漸漸黯然了下去。

雲炜繼續道：“漂亮又聰明的姑娘誰會不喜歡？你當全天下只有你一個人長了眼睛嗎？得了吧！現在啊，就只有人家許璟挑你的份兒了！”

裴琦先反思了好一陣，忽擡眸問雲炜：“你今天是怎麽了？”

雲炜脾氣很沖地反問道：“什麽怎麽了！”

“我覺得，你的一席話全是站在郡主那邊來指責我的，這不像你常日的風格。”

“……我只是就事論事，據理而言罷了！”

“也對，你沒罵錯我，的确是我自己以前不知惜福了。”

“……你、你自己在這裏待着吧！我餓了，我要去吃東西！”

雲炜心慌，趕緊來了個溜之大吉。

後來，一直到回城，許璟與裴小侯說過的話都不超過十句。

在桃花林子裏轉一圈回來，許、裴兩個人的關系就冷了很多，相處時的氣氛也變微妙了不少，元娘認為，這其中一定是有一方把話說開了，所以她裝作什麽事都沒發生，該怎麽伺候郡主還怎麽伺候，該怎麽對待小侯爺也還照舊。

城門口，因着路誰先走、誰後走的問題，二添和另一架馬車上的人吵了起來。

許璟才一掀開簾子，對面車上立刻有人火眼金睛看見了她：“安樂姐姐！”

聽着稚嫩的聲音，許璟愣了一下……

永壽小公主不顧吳王柴昭的呼喊，徑自跳下馬車，奔向許璟的車駕。

小小一個人兒，步子邁得又大又急，許璟實在怕她摔跤，趕忙也從車裏出來。

唉，真是怕什麽來什麽……

小永壽跳下了車，不知是落地時麻了腳，還是給裙角絆得，踉跄着就往前撲，二添那時正扶許璟，沒看身後，多虧得有個裴琦先，不知他是什麽時候下馬折身回來的，總之是及時撈住了永壽公主。

許璟驚出了一身虛汗，下車握住小永壽伸來的手，叮囑她道：“以後不許像這樣！那麽急做什麽呢？我聽見你叫我了，自然是不會跑掉的。”

永壽不好意思吐吐舌頭，扭身撲到許璟懷裏：“知道啦！”

“永壽！”

許璟擡起頭，看到柴昭正彎腰從對面車裏出來，她轉頭瞥梁二添：這個眼拙的呆子，看看車駕也知道對方來頭不小吧？真虧得他渾身是膽，跟什麽人都敢擡杠！

“吳王殿下。”裴琦先拱手。

“不必多禮。”柴昭對裴琦先倒也随和。

許璟小聲問永壽道：“吳王帶你出來的？你們去城外幹什麽呀？”

永壽點頭：“還有我三哥，我們是去碧華寺為母妃祈福的。”

“你……三哥也在？”許璟險些咬到自己的舌頭。

“對呀。”永壽轉過身，朝馬車喊道，“三哥！三哥！”

喊了兩聲，簾子慢慢被挑開，車內果然還安坐着一個柴恪。

裴小侯看到簾後之人，微怔了一下，繼而同樣低頭拱手：“楚王殿下。”

“裴小侯。”柴恪面色沉靜地回應道，爾後，轉眸，一雙清冷的眼掃過他身後的許璟，“本王記得，裴小侯以前對安樂郡主不冷不熱，只循禮相待，如今态度轉變，竟是大不同了，可見英雄難過美人關，而聰明的美人，更是人所愛之。”

這一番聽上去像恭維話、實則是冷嘲熱諷的言語令裴小侯一時間無以應對。

許璟聽了柴恪的話，覺得刺心不痛快，她輕輕咳了一聲，滿帶火藥味地回擊道：“誠然，本郡主托爹娘的福，天生了一副漂亮皮囊，有的只是小聰明而已，入不了楚王的眼，‘人所愛之’更是不敢當，這四個字，不如楚王留給自己？我近來可是聽說呀，梁潛将軍有意将小女青墨許給殿下做王妃，這前腳剛走了一個知書達理的國公府千金，後腳就來了一位飒爽英姿的将門之女，楚王殿下才堪是真正的‘人所愛之’啊！且天随人願，将門之女不比深閨小姐，一定夠辣，想必殿下會喜歡得不得了。”

柴昭側目。

錯愕間，柴恪面上掠過一絲愠色：“永壽，上車。”

車簾已經垂下了。

永壽緊挽住許璟。

“永壽，乖，回去了。”柴昭彎腰抱起永壽，趕忙把她放到車上去了，小聲囑咐說，“聽話，別惹三哥生氣！”

永壽眷戀不舍地望了望許璟：“那好吧……安樂姐姐再見。”

許璟笑着揮揮手：“再見。”

宮裏的馬車過去了。

“行了，我們也走吧。”

許璟發了話，她轉身時，裴琦先拉住了她。

許璟回過頭，看見一雙沉默探究的眼，她頓了頓，緊接着掰開對方的手說道：“我是為我自己，不是為了你。”

這一幕，令雲炜有些莫名吃味，他默默側過身去。

一匹駿馬馱着裴羽從城門下奔出，裴羽焦急在馬背上喊道：“小侯爺，你可回來了！侯爺，侯爺他……”

“我爹怎麽了？”裴小侯問。

“侯爺……唉！”裴羽的目光在許璟身上停了停，說不出來，撥轉了馬頭說，“你自己回去看看就知道了。”

午後，裴侯去左武衛将軍府上吃茶，聽說了膝下愛子同安樂郡主出城賞花的事，要緊的是，這裏頭沒有福媛公主，要是有，也不至于發了雷霆之怒。

裴羽跑出來，就是夫人吩咐了特地尋裴琦先回府的。

究竟家裏發生了什麽事，從裴羽看過許璟的那一眼裏，裴琦先也是心知肚明了。

臨走前，裴小侯交托了雲炜送許璟回府。

元娘扶許璟上車，許璟彎腰進到馬車裏去之前，轉頭看了一眼走掉的人。

裴琦先和裴羽一前一後，已策馬入城去了。

元娘瞧她臉色略有悵然意，小心地問：“郡主是不高興了嗎？”

許璟看向元娘：“為了裴琦先？”

元娘遲疑着點頭：“百善孝為先，小侯爺也是沒法子……”

許璟望天，很看得開地笑了笑：“我知道。他和誰在一起都好，只要不是我，裴侯就不會生氣……說真的，我也希望他能離我遠一點兒。”

元娘想，郡主這是在說賭氣的話吧。

馬車在城門口逗留，擋了來去的行路，雲炜在前面催了。

入了城，走了片刻工夫，雲炜忽勒住馬，說路邊有他一個熟人，讓二添駕車先走，他和熟人打了招呼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