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羊人四處尋着散落的牛羊，其中一只竟趁他睡着之際溜到了山腰。他心中急得起火，再過一會便必須得回去了，但那只貪玩的畜生卻去了那裏。

此處離他的村莊有一段距離，若是日落前不回去那就得走一段夜路了。若是平常那倒是無所謂的，只每逢鬼節，無人敢在外多待一刻，直到這一月結束，人們的作息也才會回歸正常。

雖說小皇帝下旨要破除這一類的封建迷信，為此還開展了各類活動，甚至拆除了香火極盛的古寺。然最終卻還是不得不保留鬼節這一習俗。

當年小皇帝下死令，必須攻下望月樓。他既年輕心性又高，偏将日子定在了四月鬼節，為的就是告訴世人并無鬼神。

那年之事重語城的人想必都還記憶猶新，數千軍隊浩浩蕩蕩前行，将望月樓的三山五峰堵得水洩不通。

抵達之時正是夜間，三山五峰的內門弟子三兩成行手執青燈而下，依次站列在石階兩頭，一張一合的嘴唇不知念着什麽。

為首将領以為對方是來應戰的，便讓他們投降，否則殺無赦。然那些人卻是置若罔聞，只在烏雲遮月之時齊齊将燈火引進山道上每一個石燈中。

人們推窗遠眺，見那遠方極為順序的排列着衆多螢火蟲。冷月再度露臉之際，那螢火蟲光芒更甚，顫顫巍巍得于風中起舞，左右飄搖幾許後墜落于地，所經之處慘叫聲成片。

自此望月樓名聲更盛從前，而那數千人馬是所剩無幾。不知為何，從那後皇上便默許了這鬼節遺風，而望月樓同皇權亦是有了關聯。

【喂，回來！】他喚回最後一只羊，将鞭子揚起。

【啪！】極清脆的落鞭聲，回蕩于山谷之間，似要破開雲層。隐約間風向變幻，他遮住眼望向天空，就怕這豔陽天會頃刻間黑雲壓頂。

身上割開的口子被風拉扯，裂出更多的血來，飛濺在純白的雲中，呈現一種妖異的美來。那雲海得了血，翻滾的更為劇烈，不斷拍打着她身上的結界，似要将她從中拖出一般。

而她已經是頭重腳輕，如鉛般沉重的風灌入口鼻奪去她的呼吸。使得她不得不張合着嘴巴，如擱淺的魚般苦苦掙紮。

【嗯？】牧羊人狐疑得側着腦袋，似乎覺着有些不對勁。

雲海拍打着蒼鹿山山崖，她從中墜落，蕩開雲海，驚得過路飛鳥猛一陣扇動翅膀。

【唔！】她在厚重的雲層中翻轉數次，原以為會就此落下，但下一刻卻被這片雲拖住。她來不及呼痛，就被眼前之景怔住。

那雪一般的雲中躺着一截泛黃的招魂幡。

雲海似萬馬崩騰，沖上涼亭，喧嚣着将其淹沒。本該是祥和瑞氣之象，但鋪天蓋地而來的卻是無邊的怨恨之氣。

【這片雲中住着往昔，是你前世的劫啊。若得過，那仙根便是穩了，而這之後的造化還大的很吶……】月隐垂眸，他身姿清峻，挺拔若蒼松翠柏嵌立于岩石之上，在這片蒼茫中愈發清貴。

顧相惜只當自己快不行了，都開始産生幻覺了，這雲裏面怎麽可能會有招魂幡？但轉念一想，自己不也是好好地落在雲中麽？

她拍拍起伏不定的胸口，要淡定啊要淡定啊。

正在此時，那已有裂紋的結界徹底碎了。她吓得【跳起】，以為又要掉下去。而事實卻是她依舊好端端的站着，唔，不對，是像烏龜一樣趴着……

師父吶，你家徒兒的膝蓋骨都快碎成渣了啊！顧相惜凄凄慘慘的抹抹眼淚，太壞了！

【這玩意倒是稀奇。】她嘟囔着爬過去，将那截招魂幡捧在手心裏觀察。

【也未見得有何稀……】她【奇】字還咬在口中，剎那間風雲變幻，她頭頂的雲層破開一個洞，從中旋轉着落出朵烏黑的雲。

她傻眼了，恨不得變出把刀來把手剁掉。

【紅妝……】那黑雲落在她面前，漸漸幻化出一個人形來。

顧相惜攥着招魂幡，吓得腿也不抖了，膝蓋也不疼了，整個人都精神了！

【你、你！莫過來莫過來，有話好好說罷！】

說話間，那黑影一擡手，放出一道風刃正砍在她小腿上，濺出一大片血來。

她倒吸一口涼氣，疼得趴在地上滾來滾去。

【你與那垂雲屠盡神魔，致六道殘缺。讓我等死後也未得解脫，徘徊世間受盡苦難！這倒是我該問你，你有何話可說！】那黑影手中拖起一個暗藍色光球，黑色的雷電繞在光球四周，噼啪作響。

顧相惜大驚，只道是被認錯，可不能這樣死了。她高聲道【我不是那紅妝，你若有靈可仔細看看！即便再像，她是她我是我，莫枉殺了人！】

那黑影頓了頓，打量了她一會，驚嘆道【竟會是這樣。】

顧相惜方松一口氣，另一條腿便又被割了一刀。她疼得龇牙咧嘴，只道這人是個不分青紅皂白的，便是被人所殺，那也是活了個大該。哎喲她的腿啊，難道她沒折花間佛手裏倒死在這了？

【你莫以為某家會放過你，我生時被你所殺，如今當滅你殘魂。哈，天道輪回，紅妝，你也未得逃脫！】黑影放聲大笑。

《醉夢仙霖——玉緣》某章曾記，末路際，可傷身取血，殺敵一千自毀八百，險中取勝也。

她咬咬牙，倒不是下不去手，只自己還是凡根一個，無法汲取天地靈氣。雖知套路，但無氣可運也是枉然。現下她雙腿已廢，雖不知能否成功，但只有一試。

【你生時便未得贏我，如今更只有求饒的份。若不信，你且對付于我，只看我受不受得住。】顧相惜坐起身，收手于袖中，愣是端出一副高人的做派來。诶，她這副模樣還是向花間佛學的呢，想想就是……可怕。

黑影獰笑，【某家看你轉生後也是輕狂，可笑得很。你仗着自己有了仙根，便當自己定會取勝？】

吓，她什麽時候有仙根了？這黑影莫唬她，師父知曉了定會将她打死。

她心裏苦得不行，面上卻不得不裝出副得意樣，【你且說來不來。】

那黑影仰頭大笑，許是用力過猛，凝實的腦袋仰着仰着就掉了，呃，還在轱辘轱辘地滾了一大圈，停下來時卻還是看着她在笑。

顧相惜吓得面部抽筋，若不是雙腿廢了，此刻定早逃了！

【來！】那腦袋張了張口，一旁的身體翻掌将光球打出。

顧相惜凝眸正視，念着那複雜的口訣。這黑影既說她已有仙骨，那她便有底了。運作起來也更是得心應手。

【噗！】顧相惜被震飛三尺，當即吐出一灘血。她魂靈鈍痛不已，那五經八脈更似被齊齊震斷，疼若抽絞，痛至骨髓，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當是如何！】黑影怪笑，見她這般下場甚是得意。

她在地上翻轉了好半天，也未回過神來。什麽殺敵一千自毀八百啊，她這都還沒殺敵自個兒都快挂了啊！

她一時悲憤不已，幹脆躺屍，只道随你高興好了！

黑影見她不再動彈，自以為已将她擊殺。他當即長嘯三聲，那嘯聲蒼涼悲憤，但藏不住大仇得報的喜悅。

那嘯聲可謂是威震蒼穹。将那蒼鹿山的飛鳥驚去了大半，而那日望月樓三山五峰的弟子莫不心悸膽顫，只道是百鬼提前出動了。

涼亭內，月隐手一抖，把玩着的烏木盒就此落了下去。他嘆一口氣，于袖中取出把解腕尖刀。

黑影長嘯過後，似仍覺不夠過、瘾。轉眼幻化出一柄長劍，朝顧相惜走了過去。

【……】

顧相惜心道不好，這厮是要鞭她的屍啊！她在心裏将他罵了一千遍，【随你高興好了】也成了簡單明了的【去死吧】。

她不顧那【回味無窮】的疼痛，将口訣複念。與此同時，那黑影也執劍來到她跟前。

【某家大仇得報矣。】黑影閉目感嘆，手中長劍好不利落地劈下。

【疾！】顧相惜朝邊上一滾，一道暗黑色的光從她指尖溢出，帶着無上威壓，向那黑影碾壓而去。

一時間雷光四射，便是在那雲層之下也可見雷光閃耀。

【紅妝！】黑影驚怒，徒留一聲嘶吼便泯滅于天地之間。

顧相惜先就被他的長嘯聲震破心肺，只當時魂靈之鈍痛已将其蓋過，此番再次被他震懾，那痛楚便止不住地浮上來。

她痛得抓心撓肺，只道是活不長久。未曾想體內溢出道道金光，而體表傷痕則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快速愈合。

金光拂身，仙根已成。

顧相惜用手覆住眼，拿開又再蓋住，嗯……金光還在，不是幻覺。

山腰的牧羊人已被眼前的景象怔住，只見那雲層似渡了層金子，瑰麗無比，一片的祥和瑞氣。咦，方才都還是黑壓壓的？

山羊得了空隙，晃着短尾巴走着。累了便，停下啃啃青草，時不時飛牧羊人一眼，随後埋頭苦啃。

月隐一笑，将刀歸袖。

被顧相惜扔下的紅櫻嫁随風翻滾，一人緩緩上了涼亭。他負手于後，另一只手将紅櫻嫁拾起。他握在手中将其轉動幾許，嘴角不自覺牽起一絲笑意。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