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摘下高嶺之花 - 第 144 章

“你真打算讓人在這面前跳舞?”自打見了舞法天女像就賴在地上不起來的燭龍問道, “我只要多看一眼就有笑死的風險, 竟然還能有人看着這個跳舞?”

“別礙事,”淩玥踢了踢他的屁股, “回牢裏去。”

此時金身塑像已經落成, 數十丈高的“舞法天女”矗立在雷獄之地前,撇開那張令人出戲的臉不談,倒還真有幾分神采飛揚的味道。

駐守工地的魔頭與厲鬼在完工那天就收拾細軟跑路了,是以,諾大的地方竟然就只剩下了這一人一蛇。

“東家, ”燭九陰從地上坐起,兩條人腿并攏成蛇尾, 對着塑像甩了一下,“煩人的家夥都走了, 咱們聊點正經事吧。”

淩玥歪頭瞧他, “說說看。”

“那群家夥如今這麽順着你, 無非是心中本就對波旬有怨氣, 又自覺奈何不了你,幹脆爽一把,等到波旬興師問罪再把你推出去。”

男人說的頭頭是道。

“九幽本就與波旬息息相關,你搞出這麽大陣仗, 他遲早都會發現端倪,不早做打算的話,我怕東家你沒命走出九幽哇。”

淩玥瞥了他一眼,“你倒是乖覺。”

“既然決定跳到你的槽裏, 我自當為你打算,”燭龍理直氣壯的說道,“跟着你可比跟着波旬有意思多了。”

“還是說——你這般不慌不忙,是鐵定自己能夠脫身?”

“醜話先說在前面,我可沒本事繞過波旬打開九幽之門,放你和那群倒黴蛋出去。”

他用長長的蛇尾去勾淩玥的小腿,細長的眼睛眯了起來。

“開啓九幽的法子在外,而不在內。”

“只是,知道這些陳年舊事的人,此間還剩幾個?”

“說起來,燭九陰你……和我師弟也算同輩人呢。”淩玥一手握拳,砸在了另一只手的掌心,“雖然也就比他大個幾千歲而已。”

“……不說別的,你不覺得這個輩分有點亂嗎?”

淩玥自顧自說道:“你們那個時候,是喜歡姑娘含蓄點呢,還是爽利些?”

“我們喜歡姑娘都是直接搶去洞府裏快活幾……”燭龍說到一半突然僵住了,表情很是崩潰,“我跟你說這個幹嘛!你師弟誰啊?怎麽就同輩人了!”

這小丫頭一看就沒過花信,說不準連桃李都沒到,他又不瞎好嗎!

“直接搶嗎,好主意……不,我是說會不會太野蠻了?”淩玥有些遲疑。

她怎麽說也是正經的侯府小姐,在這種人生大事上還是要講規矩的。

畢竟她那死鬼爹都那麽慘了,死後還跟着閨女丢臉,那豈不是慘無人道?

“你都把真心話說出來了,就別遮掩了行嗎?”燭龍虛着眼槽她,“你師弟到底是何方神聖,我連夜給他上柱香。”

“我師弟就是我師弟。”淩玥輕飄飄的搪塞了過去。

“且慢,”燭龍擡手拉住了她,“你不會……指望他給你開門吧?”

“把這等大事托在他人身上,你這也太冒險了吧?”

“并不是冒險,”淩玥扯回了衣袖,嫌棄的睨了他一眼,“只是師姐弟之間的默契罷了。”

燭龍覺得自己受到了傷害。

兩日之後,少女站在神像的肩膀,注視着從四面八方彙集而來的人群。

這些人裏,有浩浩蕩蕩的鬼派大軍,十方鬼王難得齊聚一堂,除了翠花,每一個都長了一張充滿菜色的臉,仿佛下一瞬就要暈厥過去。

有态度兩極分化的九幽衆魔,興高采烈的魔頭與如喪考妣的天魔形成了鮮明對比,其實還夾雜着被呼嚕挨個從老巢裏拎出來的幾個老魔頭,一個個拄着拐杖,步路蹒跚,一直在左顧右盼,還偷偷的跟着扭了幾下腰,表示自己依舊寶刀未老。

當他們一齊走到神像腳下,密密麻麻的人頭一同擡起,副教主翠花出列,氣沉丹田,發出了一聲歡呼:“天女大人萬歲!”

有了她帶頭,無論信與不信,所有人都跟着喊起了“天女大人萬歲”。

一時間,竟如山呼海嘯,連大地都随着呼喊震動。

在或狂熱或疑惑的目光中,淩玥擡起手中玉笛,輕輕放到了唇畔。

笛音響起的那一刻,她又回到了十多年前的那個午夜。

“老爺入魔了!快把淩玥帶走!”

那句昭示着夢魇再一次降臨的呼喊響起,梨夕夫人攔在女兒瘦小的身軀前,在一邊喊着“侯爺殺人了”一邊四散而逃的下人中,她就像是逆流而上的竹筏,随時都會在激流中粉身碎骨。

別去。

淩玥站在角落的陰影裏,看着娘親走向注定的命運,然而每當她想開口,滾落到腳邊的頭顱就會撞向少女的小腿,侍女死不瞑目的眼睛瞪視着她,帶來了一種無聲的警告:

“不要輕舉妄動。”

“小姐怎麽在這裏?”毒蛇的嘶鳴如約響起,籠罩在她頭頂的是豺狗的利爪,“是來送侯爺最後一程的嗎?”

淩玥聞言望去,看到了被魔氣吞沒的高大身影——和她記憶裏一模一樣。

“哦,侯爺他呀,渡劫的時候入魔了。”即便沒了少女的配合,記憶裏的折葉依舊在滔滔不絕,“走火入魔嘛,要麽變成瘋子,要麽變成傻子,我瞧侯爺大約是後一種,估計是魔氣沖腦,只知道要殺人了。”

“攔住他!”

娘親撕心裂肺的喊聲随着男人突圍而出的身影越來越近,淩玥擡起頭,注視着一步步走來,緩緩舉起手中長刀的男人。

“哎呀呀,侯爺已經認不出小姐來了嗎?”折葉的喋喋不休仍在繼續,帶着令人心煩的得意。

像是忍無可忍一般,淩玥一把抓住他的腦袋,扣到了身後的牆上,“閉嘴!”

即便如此,她的眼睛也一瞬都沒有離開那道越走越近的身影。

近了,真的近了。

淩伯海高大的身軀距離她不過三步之遙,閃着寒芒的刀尖已擡過頭頂。

差一點,只差一點。

一道閃電劃過,慘白的雷光照亮了陰暗的角落,也映白了男人模糊不清的面容。

淩玥注視着父親的眼睛,然而那雙已被血色占據的眼珠并沒有看她,而是死死盯着她身後的一角。

少女轉過身,捂在男人面部的手緩緩收回……

然後,她對上了一雙,充滿了竊笑與惡意的眼睛。

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

全身的魔氣逆流而行,淩玥擡手捂住了臉,點點濕意落在了指縫之中。

她像脫力般跌坐在地,舉刀的淩伯海與譏笑的折葉分立于兩側,像是兩座栩栩如生的雕像。

不遠處,梨夕夫人伸手的動作也随着眼中的焦急與憤怒定格,與這人間煉獄融為一體。

然而,淩玥不怕了。

這場自她六歲起便如影随形的噩夢,已經到此為止了。

無邊蓮池之中,折葉猛地睜開眼睛。

他翻轉右手,一朵漆黑的蓮花靜靜綻放在掌心,而那毫無雜色的花瓣正在枯萎、掉落,露出了藏在其中的花蕊。

凝視着凋零的蓮花,清俊的面容霎時間一分為二,左臉眉眼彎彎,嘴角勾起,而右臉則眉頭緊皺,眼睛瞪大,嘴角下撇,透着說不出的震驚與痛苦。

“死了!死了!終于死了!”他的左臉欣喜欲狂,卻又在下一刻咬牙切齒,“……怎麽可能?!”

男子手心的黑蓮已徹底枯萎,化作了一枚指節大小的種子,然而預想中的力量始終沒有湧現,然而是右臉漸漸有了掙脫發狂的趨勢!

淩玥沒死,死的是他種下的那朵魔蓮!

但這怎麽可能?

他布下的引子明明是無法根除的才對!

蓮池陡生波瀾,無數蓮花包裹着蕊芯中的人面,躲入了池水之中。

男人擡手按在了右臉之上,擋住了上面的神情,“吵死了,都說了,你的女兒沒死——”

“不,不是你的女兒,”他喃喃說道,“我的女兒,是我的女兒,不,不,不,她不是我的女兒,我要殺了她,必須要殺了她……我要救她,我一定得救她……”

“是她不聽話!”折葉的神情越發猙獰了起來,“乖乖入魔就好了,乖乖入魔就不用死了……”

“唔!”他忽然身體一顫,手指深深的陷入肉中,整座蓮池突然沸騰了起來,無數枝蔓從中噴湧而出,狂亂的互相擊打。

那些花盤張的極大,完全暴露在空中的人臉撕咬在一處,鮮血與唾沫在蓮池上空飛濺,混合成了令人作嘔的血玉。

“咕。”古怪的聲響從折葉的喉嚨裏探出,維持着按住右臉的姿勢,他掙紮着伸出了左手,在那之上,密密麻麻的字符從皮膚深處浮現,正是他與燭龍的契約。

字符海中,代表着“九幽共主”的四個符文像活過來了一般,在手腕上跳躍着,一點點變淺變小,最終徹底消散在了空中,取而代之,男人手腕的空白處出現在了四個模模糊糊,筆跡像孩童般滑稽稚嫩的符文。

“舞、法、天、女?”

折葉一字一頓的讀出了這四個字,低啞而癫狂的笑聲從胸膛裏爆發開來,引的池中人面蓮更加瘋狂。

“九幽那群蠢貨真是安逸日子過多了,這點事都辦不好。”他再說話時,聲音裏已沒了重音。

說完,他從蓮池之中站起身來,對準九幽的方向,伸出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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