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殷女帝 - 第 173 章 吾妻婉婉
袁博溪和華州以及謝包丞自早上打大名鄉回來進了華府後就急忙地先去看謝右寒了,中午華圖沒回來吃飯,這晚上總算回來了。
袁博溪和華州以及謝包丞看了謝右寒後,見謝右寒雖傷的重,卻并沒有生命危險,三個人就松了一口氣。
看到了人,知道是什麽情況,這心就不慌了。
而看到了人,也大概明白是怎麽一回事兒了,聽說聶北和勃律也受了傷,袁博溪愣了愣神,華州眯了一下眼,王雲峙知道內幕,卻不敢立馬倒出來,謝包丞在一邊兒直嚷嚷着縱然兇手死了,那他也一定要将兇手的屍體扒出來,挫骨揚灰,王雲峙聽着這樣的話,越發不敢說話了,他垂着眼皮,站在一邊兒不吭聲。
華州瞧了他一眼,又看了謝包丞一眼,心裏有了計較,卻沒有當着這些人的面兒問王雲峙,只是見謝右寒沒生命危險,他就起身回了青州閣,洗個澡,換身衣服,以免所有人都圍在那裏,吵着謝右寒養傷。
袁博溪也帶着管藝如和曲夢回了恵孝院,暫且休息一下,休息的時候在想要不要帶些禮物去聶府瞧瞧聶北和勃律,就不沖着這幾天跟蘇安娴之間處的情義,就單沖着自家王爺在聶北手下從事,也得去看一看的。
想到蘇安娴,就又想到昨天商量好的今日蘇安娴去客棧找她,一起去看北嬌的事兒,她這麽一走,那不就等于失信于蘇安娴了?
今早走的急,也确實忘記給蘇安娴遞封信。
袁博溪連忙喊了管藝如,讓她去備紙墨,然後寫一封信給蘇安娴,告知原委,望她體諒。
信寫好,袁博溪喊了凃毅來,讓他差人送到蘇城的蘇府,交到蘇五姑娘蘇安娴手中,凃毅接了信,袁博溪又告知了蘇府在蘇城的地址,凃毅記下後,下去找人送信。
信送到蘇安娴手中的時候蘇安娴已經去過客棧,找過袁博溪,但撲了個空,坐堂的掌櫃說今日一早袁博溪就帶着家人們走了。
蘇安娴當時還在想着怎麽走這麽急,左右晃了一圈,最終沒忍住,自己去了烏雅路二十九號的緣生居找聶青婉。
只是去了才知道,聶青婉也不在了。
于是蘇安娴只好又回了蘇府。
雖然不明白聶青婉怎麽走這麽急,本來前天晚上還說了讓她得空了去找她的,這轉頭就又回宮了,她也沒跟着回。
這馬上八月十五了,蘇安娴回蘇府一是沖着看聶青婉,二也實打實回來陪陪家人的。
這才回來沒幾天,她自然不會立馬走。
回到蘇府之後,聶義和蘇安娴都不過問外界的事兒,聶府也沒送信過來,所以他二人都不知道聶北受傷一事兒,自也不知道昨晚小南街的那場精心刺殺,險中奪命。
等接到袁博溪的信了,袁博溪也沒在信中寫聶北受傷一事兒,只解釋了自己為何忽然回了懷城,還說皇上和婉貴妃都回了宮,她便也回來了。
袁博溪不寫聶北出事,是因為袁博溪覺得聶北出事是屬于聶家的事情,聶家人若要通知蘇安娴,自會通知,不必她這個外人多舌,若聶家人顧慮着蘇安娴是回蘇府探親的,怕告訴了她聶北出事後她心神不寧,非要回聶府,既而影響了她回家探親的心情,所以不告訴蘇安娴,她反倒多嘴地說了,人聶家人不得怎麽埋怨她長舌婦呢,故而,袁博溪沒寫,蘇安娴也就不知道,但好歹蘇安娴知道袁博溪不是無緣無故地失約于她。
蘇安娴看完信,又寫了回信,慰問了一下謝右寒的情況,也表明自己理解袁博溪的心情,并不怪她,讓她安心呆在府上,照顧謝右寒,等她回懷城了,也上門去看望。
信寫好之後,蘇安娴看了兩眼,發現沒有不當的詞語後,把信交給了趙以冬,趙以冬拿着信,去接待廳裏,把信給了華府的家丁。
家丁拿着信,趕回了懷城。
袁博溪看了信,知道蘇安娴沒怪罪她後,她就将信收起來,揮手讓家丁下去了。
中午吃完飯,下午在家裏休息,晚上等華圖回來了,一家三口坐在一起吃飯,謝包丞一心記挂着謝右寒,就沒過來跟他們一起吃,王雲峙是心中有事兒,也沒過來跟他們一起吃,故而,三進院的飯堂裏就他們一家三口,坐在一起吃飯。
吃飯的時候袁博溪問華圖晚上要不要去聶府瞧一瞧聶北,這正合華圖之意,本來華圖今早上就要去了,但奈何被皇上宣進了宮,回來就事務繁多,中午飯都是趕着時間吃的,也沒抽出空去一趟,所以,在聽了袁博溪的話後,華圖直接道:“是得去一趟,吃完飯就去吧,咱們一家三口都去,備些禮物帶上。”
于是一家三口吃了飯就帶着禮物去了聶府。
王雲瑤回華府的時候他三人還沒回來。
聶青婉和殷玄從陳府拐道過來的時候他三人也還沒回來。
王雲瑤回到華府,先去見了王雲峙,王雲峙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圈,又擡手號了號她的脈,發現她确實沒大礙後,放下心說:“你沒事兒就好,哥這一天都在擔心你。”
王雲瑤笑着道:“我沒事是因為那殺手似乎認識哥哥呢,我看的很清楚,原本那殺手是要對我也痛下殺招的,但一聽到李東樓喊了我的名字,他就收了殺招,換成了不痛不癢的招式,而哥你之前是混跡于江湖的,所以這個殺手認識你,且又似乎忌憚你,那就定然也來自于江湖。”
她忽然湊近了王雲峙,笑嬉嬉的說:“哥認識這個人嗎?”
王雲峙輕微地蹙了一下眉頭,伸手敲了一下王雲瑤的腦門,冷哼道:“哥之前确實是混江湖的,認識的江湖人也不少,雖不說名聲冠蓋武林,但多少也混出了一些名堂,能讓一些江湖人聽到我的名字而産生忌憚,那也是正常的。”
王雲瑤點點頭,深以為然,卻頭腦極為精明道:“哥說的對,你的王家劍一出,在江湖人也能掀起風浪,但就算那些人知曉你的大名,卻不會知道我的閨名,哥也不會逢人就說你有一個妹妹叫王雲瑤,那麽,能知道我是你妹妹的人,必然跟你關系匪淺,交情頗深。”
王雲峙被王雲瑤的話堵的喉嚨噎了噎,翻了翻白眼說:“就算哥認識,那又怎麽了?哥跟這事兒沒關系,也從來沒摻和過。”
王雲瑤說:“哥既認識,那也知道這個殺手是來自于哪裏了?”
王雲峙心知瞞不過妹妹了,索性直言:“知道。”
王雲瑤問:“來自哪裏?”
王雲峙說:“江湖上的暗殺機構,暗月樓。”
王雲瑤挑眉:“你跟這個暗月樓裏面的人都很熟?”
王雲峙眼眸閃了閃,輕聲說:“嗯。”
王雲瑤哼了一聲,抱起雙臂,懶洋洋道:“那殺手明顯是沖着聶北去的,他的本意不是争對謝右寒,也不是争對李東樓,但他傷了謝右寒,又傷了李東樓,雖然他被陳溫斬手刃了,但他既是殺手,那就是被使派出來的,頂頭肯定有人,你既認識,那就喊過來讓他向謝右寒賠個不是,再向李東樓賠個不是,不然,你的兄弟被人這麽無緣無故地砍了,你就要咽下這口氣嗎?”
王雲峙無語地揉了揉額心,嘆氣道:“知道了,這話郡主也說過了,我已經答應了郡主,找個合适的機會,讓她來一趟華府,我可以讓她向謝右寒賠個不是,但卻不會讓她去李府,至于李東樓那邊,你就當他是倒黴吧。”
王雲瑤先是咦一聲:“郡主也知道了這件事是暗月樓所為?”
王雲峙點頭:“嗯。”
王雲瑤哦了一聲,轉而又開始計較王雲峙後面的那句話了:“李東樓怎麽就要倒黴了?他既要來,就兩個一起看了。”
王雲峙雖說了這個殺手是暗月樓的人,也說了他跟暗月樓交情匪淺,卻沒有說暗月樓的樓主是個女子,故而,王雲瑤自動自發地認為跟王雲峙交情匪淺的是個男子。
當然,王雲瑤怎麽也不會想到暗月樓的樓主是個女子,且,她的哥哥還十分心儀那個女子。
王雲峙板着臉說:“不要以為哥不知道你跟李東樓怎麽了,他還不是我王府的女婿呢,等他哪一天真跟你成親了,他才有這個待遇。”
王雲瑤抿嘴,氣的往椅子裏一坐,不搭理他了。
王雲峙已經從聶青婉的嘴裏知道了冼弼給王雲瑤開過藥,見王雲瑤氣的坐進了椅子裏,王雲峙還是先軟聲軟語,走過去問她:“冼弼開給你的藥,你是不是一整天都沒有吃?”
王雲瑤睇了他一眼,不大熱絡地回:“是還沒吃,一大早被急急地宣進了宮,藥也沒帶。”
王雲峙道:“藥在哪裏?哥去給你熬藥。”
王雲瑤一下子就轉氣為笑,看着他說:“別以為你親手給我熬藥了我就不計較你诋毀李東樓的事情了,我還是很介意的。”
王雲峙笑着揉了一下她的腦袋,頗有些無語地說:“那是诋毀嗎?就算真是诋毀,也不是争對李東樓,而是那個敢拐走我妹妹的男人。”
王雲瑤氣的打開他的手:“他可拐不動我,是我選擇了他。”
王雲峙撣了撣手,笑說:“好,你選擇了他,那就看他有沒有資格當我王府的女婿。”
王雲瑤聽着這話,不解道:“你不喜歡李東樓?”
王雲峙說:“沒有。”
王雲瑤道:“那你怎麽這麽排斥他?”
王雲峙抿着嘴唇,淡聲說:“作為徒弟呢,他是個可造之材,哥會傾盡全力教他學會王家劍法,他正直忠誠,又敢作敢為,哥是很敬佩他的,哥也沒拿他當外人,至少是朋友了,也有了師徒情意,哥今天也去看過他,對他的傷也很關心,但這只限于男人的情意,但若是牽扯到你,那這就又是另一回事了,當兄弟跟當妹婿可完全不是一個概念,如今父母都不在,哥自然要給你把好關。”
王雲瑤聽着笑了笑,她對李東樓很自信,便說:“那你把關吧,李東樓肯定不會讓你失望。”
王雲峙當然知道李東樓不會讓他失望,王雲峙并不是真的排斥李東樓,相反,他打心底裏覺得李東樓确實是個可造之材,也值得妹妹的喜歡。
但讓元令月去看李東樓,王雲峙堅決不會答應。
這不是說區別對待,而是元令月來了華府,華府一衆人能夠兜住這個消息,但元令月一去了李府,李府就不一定能兜住這個消息了,華府跟王家原是君臣,如今是遺臣之交,感情非一般人能比,而且有郡主在,這個消息就一定不會漏出去,可李府就不行了,李府可不會念着王雲瑤的面子而不把這個幕後真兇給拱出來。
而一旦大殷皇室或者說聶家人知道了這個幕後黑手是元令月,那很有可能,元令月沒命走出大殷。
強悍的大殷帝國連軒轅王朝都不放在眼裏,何以會把元令月放在眼裏,縱然皇權從不與江湖人交涉,可一旦江湖人觸犯了皇權,那就必然沒有好下場。
王雲峙沒應王雲瑤的話,找她拿了藥,去廚房親自給她煎。
煎好藥,端來給王雲瑤,見她喝下了,正準備問她是怎麽出來的,晚上是還要回宮,還是可以留在府上過夜,聶青婉和殷玄就來了。
殷玄上回來是秘密地坐在馬車裏面進來的,華府的下人們不認識他,但也知道這個府上的郡主是婉貴妃,聶青婉和殷玄一進來,不用人介紹,見到他們的仆人們就趕緊跪地磕頭,王雲峙、王雲瑤、謝包丞、凃毅也趕緊過來,見禮。
見完禮,王雲瑤站回了聶青婉身邊。
聶青婉瞅了一圈,沒有瞅到袁博溪、華圖、華州,就問了凃毅,凃毅說袁博溪和華州是回來了,不過跟着華圖一起去了聶府,看望聶北和勃律去了,有可能還會拐到李府,去看一看李東樓,故而,人都沒在。
聶青婉哦了一聲,雖然沒見到人略有失望,但也沒介懷,扭頭問殷玄要不要去看看謝右寒,殷玄睇了她一眼,很淡很淡地嗯了一聲,說了句:“既來了,那就去看看吧。”
于是兩個人在衆人的簇擁下去了竹風院。
看完謝右寒,一行人就走了。
馬車出發的時候,坐在車廂裏的殷玄問聶青婉:“要去逛一逛西市嗎?”
聶青婉眸光輕轉,看了一眼車窗,雖然車簾擋住了車窗,可随着馬車前行,疾風撩起的瞬間,她依然能看到外面火樹銀光的街道。
看了半晌,她平靜地收回目光,淡淡說:“不想逛。”
殷玄坐在聶青婉的旁邊,沒有摟着她,聞言他輕輕地轉過視線看了她一眼,心裏有些酸澀地想,是不想逛,還是不想跟他一起逛。
算了,不想逛就不逛吧。
殷玄隔着一道車門,沖趕車的随海說:“去天子西街的魯氏木鋪。”
魯氏木鋪專精木雕,位于天子西街一個胡同巷裏,店掌櫃叫魯無盡,據傳是魯班後人,有一手極為精湛的木雕手藝。
殷玄知道這個人,知道這個鋪子,是在一次偶然的機會。
太後死于酷暑六月的盛夏,每年的那一天大臣們和百姓們都會為太後燒香祈福,那一天懷城裏裏外外大大小小的寺廟全部人滿為患,都是去悼念太後的。
小孩子們也會哼着歌頌太後的歌謠,在大街小巷裏唱着。
在那一天,殷玄會給大臣們放一天假,然後自己也擱下手頭上的一切事務,出宮,到街頭,與百姓們一起悼念她,晚上再回去陪她。
那一天他走到這個魯氏木鋪前,老遠的就看到這個鋪前站了一個人,很多人在那裏給那個人跪拜,那人的腳底擺有香爐敬臺,香爐裏已經插滿了各種香,敬臺上也擺滿了各種水果,待細細看過去才發現那人不是別人,正是太後。
殷玄當時的心情何止是震驚啊,簡直可以用驚天駭地來形容,他直接提起褲擺沖上去,眼睛熱切地落在那個人的身上。
他原以為是真人,那個時候他想,若世上真有跟她長的一模一樣的人,那他不介意把她安排在後宮,哪怕沒有她的靈魂,哪怕只是一張跟她一模一樣的臉,他也不能讓別人得了去。
結果,伸手一摸,不是真人,是個木雕。
殷玄滿腔熱切就那樣被冷了個透,一下子從天堂跌進地獄,他站在那裏,盯着眼前栩栩如生的木雕,眼眶泛紅,那一剎間,他在想,為什麽不是真的。
他急于找一個出口,一個可以安放自己感情的出口。
可是,沒有。
縱然天大地大,可這個世上只有一個聶青婉,不會再有第二個。
殷玄失魂落魄地進屋,讓随海找了店鋪的掌櫃出來,問了掌櫃外面的木雕哪裏來的,掌櫃說是自己花了兩年多的時間親手雕的,是為了紀念太後的。
殷玄暗嘆這人的雕功如此卓絕,又氣惱他能把太後雕的如此神似,簡直跟真的一模一樣,殷玄內心裏十分不是滋味,雖說這人是沖着悼念太後去的,壓根沒有任何不敬和亵渎的心思,可殷玄還是很火大,但他沒有沖這個掌櫃發火,他平靜地問了這個掌櫃的名字,知道他是魯氏後人,又對木工極為精湛後,殷玄就生了跟他學藝的心思。
殷玄不讓魯無盡把太後的雕像放在門口,縱然是為了紀念,為了瞻仰,可他也不願意,他勒令魯無盡将太後雕像收了回來,又放在了後院的倉庫裏,永遠不許再碰觸。
魯無盡平時也不碰觸這個雕像,就在太後死的這天拿出來擺一擺,給百姓們一個念想,但皇上下了死命令後,魯無盡就也不敢拿了。
殷玄要跟魯無盡學木工,魯無盡也不敢拒絕,但魯無盡也不敢收皇上當徒弟,故而,就另開辟了一個院子,不對任何人說,那個院子就專供殷玄用的,錢也是殷玄出的,那個院子的鑰匙也在殷玄那裏,魯無盡進不去,每回殷玄來,需要魯無盡的時候,随海會去傳喚,不需要魯無盡的時候,魯無盡也不會自讨沒趣地跑過去。
殷玄剛學藝的時候魯無盡都在,後來就很少盯在旁邊了。
殷玄雖然自诩自己聰明絕頂,世間無事可難倒他,但也不會狂妄自負到說自己行行都是狀元,練雕工跟練武是一個道理,得長年累月,得日積月累,他才學了一年多,手藝其實并不雜地。
至少,他想像魯無盡那樣雕一個栩栩如生的聶青婉,還完全雕不來。
手藝倒是學會了,但因為沒時間練,所以雕出來的木人有些奇醜無比,有些缺胳膊少腿,有些看上去倒是像模像樣,但離‘神韻’二字還差的太遠。
他只能雕一些小物件,而小物件中,他最拿手的就是木簪了。
等他能将人雕出神韻了,他會把自己雕出來送給她的。
但現在,還是送木簪吧。
随海熟門熟路地将馬車趕到魯氏木鋪極為偏僻的一個院外院裏,等馬車停穩,殷玄拉了聶青婉下馬車,等站在陌生的院子裏了,聶青婉挑了挑眉,四處環視了一眼,發現這個院子極為簡陋,有很多木垛子堆在低矮的屋檐下,小院不大,房屋三間,此刻三間屋子都是一片漆黑,屋內無燈亦無光,小院裏也沒燈籠,若非月光比較亮,大概連路都看不清。
聶青婉打量完,扭頭問殷玄:“這裏是哪裏?來這裏做什麽?”
殷玄說:“魯氏木鋪的庫房後院。”
聶青婉挑眉:“來這裏幹嘛?”
殷玄沒回答,只笑着扣住她的手,把她拉到了一個房屋門前,然後伸手推開門,進去,熟練地扯開一塊黑布,然後漆黑的房間就一霎間大亮。
聶青婉往那個亮光處瞅了一眼,發現是一個蓮花木座,木座上擺着一顆夜明珠。
夜明珠将室內照亮後,聶青婉瞧清了室內的擺設,完全一木工幹活的現場樣子,有很多橫七豎八的木頭,各種形狀花色的都有,還有很多工具,自然随意地擺落在地上,還有很多板凳,小椅,毫無規章制度地東一個西一個。
殷玄将聶青婉拉進來,找了一把小椅子,扶着她坐下。
等她坐穩,他彎腰蹲到她身邊,輕聲說:“你在這裏坐一會兒,其實隔壁有休息的房間,但朕想看着你,不想讓你走,所以你就坐着吧,很快就好了。”
聶青婉狐疑的視線從那些琳琅滿目的木材和工具上掠過,然後重重地落在殷玄的臉上,猜測道:“你是想給我雕東西?”
殷玄笑道:“嗯。”
聶青婉暗嘆,忍不住詫異地挑高了眉梢:“你還會這手藝?”
殷玄笑道:“以前也不會,後來學的,學的不專精,一會兒雕出來的東西不入你的眼你也不能嫌棄。”
聶青婉着實不知道要說什麽好了,她竟然不知道他還有這等興趣,當真是八百般武藝樣樣都要懂一些嗎?
聶青婉頓了很久,這才緩緩地點了一下頭:“不嫌棄。”
殷玄高興地直起身子,沖着她的額頭用力地吧唧了一下,然後去了自己那個固定的位置。
王雲瑤原本要進去,被随海拉了一下,浣東和浣西是壓根不敢進去的,就站在門外。
随海指了指隔壁的門,笑着對王雲瑤說:“王管事去那裏坐吧,這裏不需要我們伺候,有皇上和婉貴妃就行了,那屋裏有吃的也有喝的,王管事若是餓了或是渴了就自己随便用,我去給皇上拿件衣服。”
王雲瑤明白這話的意思,皇上跟婉貴妃在一起的時候,不管是在哪裏,都不希望有人在旁邊礙眼。
王雲瑤哦了一聲,扭頭看了一眼剛剛随海指的門,然後擡步走過去。
浣東和浣西也跟過去。
随海也跟着往那裏走,推開了門,随海也熟手熟路地掀起了一塊黑布,然後漆黑的屋子就一下子大亮了。
王雲瑤瞅了一眼,也是一個木質的蓮花座,座上擺了一顆夜明珠。
王雲瑤收回視線,打量了一眼這個房間,找了一個椅子坐了,浣東和浣西也跟着坐,坐下去之後她二就好奇地左看右看,然後悄悄地議論着。
随海聽着她們的議論聲,不說話,只笑着從衣櫃裏取出一件鬥衣,抱着出了門。
去了隔壁,他将鬥衣給殷玄套上,鬥衣的領口是松緊式的,套下去之後連發絲都套緊了,兩邊袖子一直固定到手腕處,全身的面料又黑又厚,好在是敞式的,不蒙身,倒也不會悶氣,但這樣的天氣套這樣的鬥衣,時間久了還是會熱。
給殷玄穿好衣服,随海就見了退禮,出去了。
出去也不關門,真怕殷玄會悶壞。
随海去了隔壁屋,陪王雲瑤和浣東浣西聊天。
聶青婉看着殷玄這樣的衣服,漂亮的眉毛擰了擰,問他:“熱嗎?”
殷玄已經彎下了腰,找了一根材質很好的紅木出來,在比劃着從那裏下刀,聽了聶青婉這話,他擡頭看了她一眼,輕聲說:“不熱。”
聶青婉哦了一聲,便不說話了。
殷玄低頭,專心地做自己的事情。
聶青婉看着他,一時恍惚,疏冷的眉角也慢慢的變得柔軟,這個男人,但凡想讨好她,想哄她開心,都會不遺餘力,他是個好孩子,也是個好皇帝。
可是,為什麽要愛上她呢!
聶青婉在這一刻竟生出了無限悲怆,亦生出了濤天的恨意,大抵她那麽的恨他,不單單是因為他殺了她,辜負了她的恩情,而是因為他是她選中的帝王,他是如此的卓絕,如此的優秀,有他統治的大殷,一定是大殷千百年的歷史上最輝煌的歷史。
他能夠創造奇跡,也能夠創造歷史,一個被所有人都稱頌的奇跡,一個再也不會被別人超越的歷史,他會成為千古帝王,他會被載入史冊,他會受萬人瞻仰,他亦會受後世之人的無限膜拜。
可是,他毀了一切。
他毀了她最傑出的孩子,他亦毀了她那麽多年的心血。
聶青婉一時悲痛,可突然想到若自己當真死了,沒有再回來,他還是一樣的能夠實現一切她所期望他實現的目标,他會創造全新的大殷,他會成為歷史上最強的帝王,他不會辜負她的栽培,他亦不會辜負她的心血,他會名垂青史。
可是,老天爺就是喜歡這麽的故意捉弄人,讓你殺了我,又讓我回來誅你。
也許,你當真沒有帝王命。
聶青婉很輕很輕地垂下眼睫,花了很長時間讓自己的內心平靜,再擡頭,就看到殷玄利索地拿着刨刀将那個油光泛亮的紅木刨成了一個簪子的形狀,又看他拿了搓刀,在那毛糙的邊緣搓着,然後就是變換着各種雕刀,聚精會神地雕着花形。
夜明燈将他的背影拉的很長,影子貼在牆面上,形成了另一個忙碌的世界,兩個世界虛幻而又真實地交替着,如同她的前世與今生,展示着她與他不可分離的糾葛。
殷玄有些熱了,越到後面越熱,額頭的汗順着英峻的眉頭滑下來,有些落在了睫毛上,影響了視力,他擡起胳膊一蹭,然後又一蹭,再低頭繼續雕花形。
聶青婉坐在一旁看着,手微微的攥緊,當他額頭的汗大滴大滴地往下落他也顧不上擦的時候,她終于沒有忍住,霍的一下站起身子,走過去,掏出帕子去給他擦汗。
殷玄整個人倏地一怔,他正在刻字,而為了不把字刻毀,木簪被他放在了膝蓋上,此刻木簪被他的左手壓着,右手拿着雕刀,兩只執掌乾坤的帝王之手沾染了木屑、灰塵和汗水,他一動不動地怔了好大一會兒,這才反應過來聶青婉在給他擦汗。
殷玄眼眸一亮,卻不敢動,就那般摒氣凝神地隔着一襲清袖,隔着一張香氣襲人的帕子,看着面前的女子,他漆黑的眸晶瑩璀璨,一點一點地綻放出炫目之光,他呼吸輕淺,就怕驚動了眼前的人兒。
殷玄此刻的內心激動的無以言喻,有一股搏發的喜悅在一茬一茬的滋長,從她回來之後,她就沒有對他表露過真正的關心,哪怕他寵她愛她,她也不鹹不淡,叫人看不出來她是喜還是不喜,或許,既不喜,也沒有不喜,她的情緒只介于兩者之間,保持着恰到好處的波瀾不驚,沒有什麽可觸動她的心,亦沒有什麽可觸動她的情緒。
可是呀,他的太後,即便冷心冷情,即便捉摸不透,可一旦涉及了他,她就會生出一種本能的心疼與保護來。
她是他心底最柔軟的存在,他又何嘗不是她心底最柔軟的存在。
殷玄內心滾湯,眼眸漸漸變的溫柔,他忽然明白了,她永遠是愛他的,不管他是她的什麽,她都會把最好的給他,不管他對她做了什麽,她都會原諒他,上一世殺她,這一世占有她,誰說她是他的劫呢,其實他才是她的劫。
從他遇上她的那天起,他躲不過,她亦躲不過。
殷玄緩慢地将手從膝蓋上拿開,也不管手上髒不髒,會不會把聶青婉的裙子也染髒,就那樣伸出手,圈住了她的腰,把她摟在胸前。
聶青婉頓了頓,帕子拿開,不悅地瞪着他,那眼神好像在說:“做什麽?”
殷玄輕輕低頭,用臉輕輕地蹭着她的臉,唇角輕輕地蹭着她的唇角,揚起一抹弧度,輕聲說:“還有一個字,朕就刻好了,你看着朕刻,嗯?”
聶青婉蹙眉,看一眼自己現在的姿勢,腰被他樓着,尼股坐在他的一個大腿上,裙擺淌在滿地的木屑裏面,當真沒個樣子。
聶青婉說:“你好好刻吧,我這麽坐你腿上,你也刻不好,我還是坐到邊上去吧。”
她說着,就要起,殷玄按住她,薄唇緊貼着她的發絲,眷戀的聲音說:“不會影響,你坐着就是,真的只剩一個字了。”
說完怕她走,雙臂攏緊她,把雕刀和木簪又擺好位置,放在她面前雕了起來。
這是一根紅木打造的簪子,顏色十分漂亮,花紋也十分漂亮,雖然十分的簡潔小巧,可不難看出殷玄的刀功也是可圈可點的,精致而又細膩。
前端是一朵梅花的樣子,中間鑿開了一個孔,應該是花蕊的位置,只不過,花蕊沒有填東西,就是镂空狀,簪體通身滑潤,摸不到一絲毛糙,正中間的位置是小字,殷玄此時正在雕的,就是小字的最後一個字。
聶青婉垂下頭仔細地瞧了瞧,才看到他正雕的是一個‘婉’字,前面的字被他的手指和雕刀擋住了,字又小,聶青婉沒看清。
等殷玄雕完,用鬥衣的袖子擦幹淨了上面的木屑,拿到她面前了,她才看清楚那是什麽字。
聶青婉看着那四個字,目光微微轉動,看向殷玄的臉,俊逸的臉上還是貼了薄薄的汗,可他眼神炯亮,唇角揚着很開心的笑,滿身灰塵也掩不住他飛揚的眉梢。
他就那麽一手拿着簪子,一臉期盼地看着她:“喜歡嗎?”
聶青婉沒說話,只睫毛垂下,接過那個木簪,擡起指腹緩慢地摩挲着那四個精工雕琢的字。
吾妻婉婉。
這是他刻在簪子上的,又何嘗不是刻在他心上的。
聶青婉一下子眼眶泛酸,心口被一股無名的力量強勢滲入,想要攻占她的心房,占據她的心門,她知道那是什麽,卻無力阻止。
她輕輕擡起頭,看着他說:“喜歡。”
殷玄一雙期盼的眼裏光芒更甚,既驚又喜,他一點一點地伸手,把她的頭按在了懷裏,按在了心口的位置,他有力的心跳透過她的皮膚蹿進她的四肢百骸,與她的血液相融,流進心房,他的五指揉進了她的發絲裏面,薄唇貼在她的額頭,大概是因為太高興了,他竟一時說不出話來,好久好久之後他才輕輕松開她,含笑說一句:“朕幫你戴上。”
聶青婉點頭:“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