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歌 - 第 4 章 (4)
郎擔下的箱子那麽大,裝個人綽綽有餘,他怎麽就不停下來搜搜呢?
楚一劍暗恨,急忙按原路返回,去找那三個人。
氣息随着急切的欲望而灰燼飄逝,而緊張的心依舊在海洋泛濫。
很快的,楚一劍就看見了那三個人,他們穿着布衣,立在一堆稻草旁像在藏東西。楚一劍按下心中激動,一劍挑開了布衣人,嘩啦幾劍砍碎稻草,一把将箱子拉出。
三個布衣人相對視一眼,逃竄着離開。
“葉洛,葉洛。”楚一劍叫道,聽不到一點兒回應。他屏息默聽,還是靜悄悄的。
該死,竟還有鎖。
葉洛該不會被憋得沒有呼吸了吧。一想到這個可能,楚一劍的氣息就紊亂了起來。鑰匙呢,他想問那些人,卻發現布衣人已逃竄着離去,方向正是林府。
不管了,先打開看看吧。“葉洛,有點兒吵,你忍着點。”楚一劍對着箱子說。
四野無聲。
他拿起劍,蹙眉對着鎖砍了起來。“噼啪”聲響起,濺起一點火光,事實上楚一劍只使了四成的力氣。如果對着箱縫砍,楚一劍擔心劍氣會誤傷葉洛,可對着鎖砍,将剩下的力氣使出,鎖會被砍斷,但那樣又會震傷葉洛。時間越來越緊迫,權衡利弊之下,楚一劍對着箱縫砍了過去。
使三分的力應該沒什麽問題。
“咣當”兩聲,箱子裂開了。楚一劍呆愣着不動,箱子裏裝着滿滿的棉花,沒有葉洛。一定是他們調包了,不然那三個布衣人為什麽會逃,一定是他們幹的。他安慰着自己,向布衣人逃的方向追去。
☆、猝不及防
遠遠的,楚一劍看見了那三個布衣人進了林府大門,其中一個人還朝他得意的笑了笑。
待趕到門口時,就被蹲在牆角的葉洛抱了個滿懷。“你可算是回來了,我等了好久。”
楚一劍納悶,“不是說,你被人劫走了麽?”
葉洛眨眨眼,不好意思的低下頭,“我被那位大嬸帶到了一個屋子裏,裏面有個人對我說想同我做個游戲,我就說好呀。然後那個人說:我見你那位小相公很在意你,不如我們就試驗他的真心程度如何?我說:我們倆還沒成親呢。他哦了一聲,接着說:無妨,我自有主意。我不知道該怎麽辦,就想出去。結果被人點了穴,動彈不得,他的婢女将我的外衣扒掉,自己穿上。沒過多久,又來了,讓我在這兒等你。”葉洛一口氣說完,“你看起來不高興”。
楚一劍松了口氣,“他長什麽樣子?”
“不知道,他背對着我。”葉洛抓住頭發思索,“是個男人沒錯。”楚一劍又問,“他穿着什麽顏色的衣服?”
“反正我瞧着一件黑色氅大衣包住了他。”葉洛不滿的嘟了嘟嘴,“好了,虛驚一場啦,大哥還在裏面等着我們呢。”
也太巧合了,楚一劍只覺得事情遠遠沒有他想的這麽簡單,就這樣糊裏糊塗的被葉洛拽進了宴廳。
觥籌交錯,言笑晏晏。來赴宴的人很快的找到了志同道合的同伴,三三五五的聚在一起喝酒暢談,好不自在。說白了是賀喜,實際上也是一種變味的交朋友的場所。
林麟是今日的主角,自然被人裏三層外三層的圍住,競相敬酒。他喝酒的樣子很是文氣,別的人都是一口喝幹,他卻是執起酒杯,不緊不慢的喝着,喝過一笑,嘴角旁也沒有酒漬,全然不辜負翩翩君子的美名。
“大哥來了。”葉洛輕拍了下還在發呆的楚一劍。
“一劍,剛才去哪兒了?”楚清銘問,他一身紅袍,緊束的發越發襯得他面如玉冠,眉目淡黑,清峻懾人。
“四處看了看。”楚一劍一方面不想讓大哥擔心,另一方面他覺得,自己早已是個大人了,有能力處理這些事情。
“不要太累,今晚好好的休息,明日我們就回去。”楚清銘淡淡的說,“去給林兄敬酒吧。”楚一劍點了個頭,亦跟在後面,而當他跨過門檻時,卻停住不動。
芙香果不見了。
楚一劍慌了,他急忙握住腰囊,向裏探去,還是空空癟癟的。葉洛本走在前面,看他還不跟上來,回身望去,只見賓客來來往往,笑容滿面的進進出出。
唯獨楚一劍靠在門邊,着急不安。
她走過去,看着他緊握的手,不相信的問,“丢……丢了嗎?怎麽可能?”
楚一劍澀聲道,“是啊,我也這樣想。”他神志漸漸恢複清明,思考着哪裏不對勁。那個女人聲音很小,“出門左拐。”他聽不大清,不由自主的靠近。
“你會找到你想見的人。”
好像就在這時,她的音量增大,然後頭也不回的離開了他的視線。緊接着,他從賓客的頭頂飛過去。最後,他找到了葉洛,期間并沒有和人交過手啊。
“等等。”葉洛出聲打斷,“你說你向她靠近?”楚一劍點頭,“嗯,當時她聲音太小了。”
“然後她的聲音又變大?”
“是的。”楚一劍手握佩劍,恨不得立馬找到那個女人。“這就很簡單了,你向她靠近的時候,正是精神最集中的時刻,而她的下句話,卻是尋找葉洛的線索,然後這時你的防備之心降低,或許那個來歷不明的女子要的就是這種效果。”楚清銘安慰似的拍了拍弟弟的肩膀,“我們需要快點找到她,你還記得她的樣子麽?”
楚一劍嘆了口氣,那個女人穿的是葉洛的衣服,他連她的衣着都沒看到。而她的臉,這輩子恐怕是忘不了的。
因為她的左下颌,有一道紅色疤痕。
但丢了就是丢了,又怎麽找得到呢。
“也許師傅有辦法醫伯母的病呢。”葉洛提議道。
芳華浮葉,一盡朝涼。空樹枝頭,鮮有生機。應了這沉睡的悶日,醉溪林不複往日的繁茂,即便走進去,也能看見頭頂的太陽。
白鳴鳳自從那日脫下虎頭衣套,就再也沒戴過。平日,這件虎衣被打理得光光滑滑,穿上去,栩栩如生,恍若真虎卧石。
然而,只有短短的一月,它上面落滿了灰塵,孤零零的躺在牆角,靜等主人的再次光幸。可是,它的主人神魂早已飄到了天外,每天天不亮就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土,擡起頭,靜靜的看着石屋外的大樹,一動不動,宛如石塑。
自從看見葉洛,自從見到葉洛手裏的秘笈,自從知道辛氏還有後人,白鳴鳳天天如此。
林外,趙蕭蕭一臉疲憊,從三江縣到醉溪林,日夜兼程,馬不停蹄,她整整趕了兩天的路。
“師父,我拿到了。”她翻身落入石屋,從懷裏摸出一枚果子,“就是它。”
白鳴鳳仔細的撫摸,晶瑩紅透,耀眼似光,真的有那麽好的功效麽?
修經補絡?
自從二十年前,莫氏軻勾結外人害得辛莊被賊人攻破,導致辛氏三百四十七口人或被殺,或燒死,辛氏從此沒落。
他找到莫氏軻,看見他拿着辛覓的衣服不住摩挲,大聲斥責:覓兒已被你害死,如今你做這樣子給誰看?莫氏軻從辛覓失蹤後就一蹶不振,聽了這話卻是勃然大怒,不顧多年兄弟情誼,用五十多招打敗了他,并親手廢了他的武功。
讓他成為一個廢人。
不僅如此,當他死意頓生,想徹底了結時。莫氏軻卻建了這石屋,将他困在這一方逼仄的天地。要不是趙蕭蕭的精心照料,他想,她再也沒有機會見到他,并叫他一聲前輩。
江湖人人都知道,玄陰鏈與玄陽鏈是一對鐵鏈兵器。玄陰鏈鎖武功盡失的人,任何人都砍不斷它,除非,被鎖住的人功力恢複,用自身所散發的內力稍微震動一下,鐵鏈自斷。
而玄陽鏈恰恰相反,它鎖武功高強的人,和玄陰鏈一樣,任何兵器都奈何不了它。除非,被鎖之人自廢武功,才可脫離枷鎖。
此對鏈是鑄器大師焦陽的得意之作,問世以來,一直遭到各方勢力的搶奪,可謂是福禍雙休。
白鳴鳳看着徒弟期盼的臉,不由淚濕雙眶,他只是起了一個憐憫的念頭,她就報了他二十年的恩情。
“好,為師這就服下。”果入腹中,剛開始沒什麽感覺,随着時間流逝,一股暖意從周身散發,白鳴鳳頓覺全身很癢,他脫掉外衣,盤膝而坐,雙手放在兩腿之上,眯着眼,靜靜的感受着身體的變化。
天忽大忽小,陽光有時亮有時暗,四面八方的風怒吼着來,呼嘯着去,與他相伴多年的石屋突然不見了。他站在廣袤的草地上,發現天地很大,大的看不見一個同類。他赤足狂奔,想找個人分享這世間的遼闊。
突然,草不見了,花兒也不開了,他站在冰封的水面上,發現前方有個窟窿,就走過去,探下身,想摸一尾魚,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肚子為什麽這麽饑餓。自然而然的,他聽見了冰塊崩裂的聲音,一直向腳底蔓延﹍﹍
“師父,你醒醒,醒醒。”趙蕭蕭本來站在石屋外守護,聽見白鳴鳳的哆嗦聲,她想也沒想,飛進來就看見了白鳴鳳顫抖的樣子。
她拿起他脫掉的衣服,幫他披上,看他還在發抖,咬了咬牙,索性抱住。
白鳴鳳很久沒有感受到這樣的痛意了,他以為随着生命的消失,往事會漸漸泯滅。然而紅塵緣淺,某些相遇注定只是短暫,它注定代替不了一輩子的守護,因此體內像長了一棵樹,蹭蹭的往上冒,它分化出無數枝桠,四下流竄,到處繁殖。
小鷹破殼而出的歡欣,到練習飛行的好奇,直至摔下懸崖的驚慌,到最後羽蛻化蝶的成長。
他想,此刻經歷的是第三個過程。
他咬緊牙關,痛苦的皺着眉,任經血來回流動,潤滑骨骼。汩汩熱氣從他頭頂散發,驚得趙蕭蕭立馬縮開了手。
白鳴鳳睜開眼,雙手屈握,試着運用內力。“砰”的一聲,玄陰鏈從鏈口出裂開,露出了足以令一只腳進出的距離。
他微笑着跨出去。
“師父。”趙蕭蕭嗫嚅道,喜悅太大,她不知道下一句該說什麽。
“去青城。”
☆、凝眸傾情
青城,楚府西房的外面。
空氣清幽,五棵臘梅樹高低不一,卓然挺立。有的枝頭已開出了兩朵嫩黃色的花瓣兒,有的連花苞都沒有。風輕輕的吹着,花瓣有一下沒一下的晃動,只有枝幹依舊挺拔,絲毫不為之撼動。大概是常年修理的緣故,它不像山野臘梅雜亂無章,縱橫錯落。
人一眼望過去,能清楚的數一數這有幾根枝桠,那是它的分支。倘若它的主人意致上來,說不定會溫一壺酒,戴個暖帽,興致勃勃的來評頭論足一番。
無奈大家都沒有這個心思。
楚清銘雙手抱胸,斜靠在廊柱上。他眼神清亮,面無表情,不知道在想什麽。楚一劍站在屋檐下,眼睛一直盯着門,他是王子若的親生兒子,自是焦急萬分。
葉洛左手托腮,右手支撐着左肘,還在自責。要是她沒有跟過去,或許芙香果不會丢。
屋內,楚舟航站立一旁,他不住的彎腰,想看看夫人的臉色。淡藍色的簾帳擋住了他的視線,他看不到她的臉,只能看見她的手,腕白肌紅,細弱纖小。
陌桉白的手搭上王子若的脈搏,發現她脈象浮緊,便問,“夫人的肩膀是不是時常酸痛?”王子若點頭。她穿得衣服很厚,被子也是絨毛裘毯。
“可有看郎中?”
楚舟航代為回答,“看了好些,都說是風寒,好好調理就沒事了。”
陌桉白道,“只是夫人郁氣難平,時常多夢,失眠,神志恍惚,以致病情加重。”他走到桌邊,“在下這就開個方子,每日按時服用,總能延緩一些時日。”
楚舟航上前,小聲道,“先生這是什麽意思,莫非內子的病好不得?”陌桉白兀自寫下藥方,“夫人的病還得靠自己。”草色宣紙上,酸棗仁、首烏藤、柏子仁、五味子、麥冬,這十四個字清清楚楚,都是些安神養心的滋補藥物。
王子若的病,就算服用芙香果也無濟于事,陌桉白看着這個四十出頭的中年男人,不禁懷疑,他真的是關心則亂麽?
打開門,外面的空氣很清新,全然不像屋裏的那般醇厚。楚一劍顧不得問好,連忙走進去,葉洛也想進去,卻被師傅一把拉住。陌桉白道,“你的心該收一收了。”
明心堂是青城第二大藥鋪,裏面的藥材種類繁多,裝中藥的櫃子直抵房頂。通常來說,最上邊的藥一般不常用或者很貴。
踏腳進去,一股濃濃的草藥香味鋪面而來,夾雜着一絲苦澀的味道。初次進來的的人,很難适應,次數多了,也就變得喜歡聞了起來。
明心堂裏面有三個坐堂醫,陌桉白就是其中一個。每人配有兩個随堂小倌,親傳弟子要麽從兩個小倌中任意挑選,要麽另選,要麽不選。
陌桉白給葉洛的時間相對自由,她其實只是個挂名徒弟,不用随叫随到。也就是說,她想學的時候就學一下,不想學的話學別的也可以。
陌桉白第一次來到青城,用了半個月就打下了名氣,随後便招收弟子,名額只有一個。葉洛當時對學醫并沒有抱多大希望,她只是對這個既會看病又長的好看的男子起了興趣,就抱着玩一玩的态度想上前和他聊幾句。結果輪到她的時候,陌桉白足足呆愣了七秒鐘的時間,才問,“你爹娘同意你學它嗎?”
葉洛知道爹不大同意,反着回答了這個問題,“我娘死了。”
陌桉白沒有問為什麽死了,他說,“你很想她,對嗎?”
葉洛重重的點頭,然後,她成了陌桉白的徒弟。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人群已經散了,陌桉白示意跟着他走。葉洛連連搖頭,說自己并不想學醫,他可不可以當她沒來過啊。
陌桉白微笑,“沒關系,你只要是我的弟子就可以了。”
當她看見他坐在椅子上,對着厚厚的一本醫書在紙上寫寫畫畫的時候,心突然靜了下來。陌桉白的房間當中放着一張方形大木桌,桌上擺着各種醫書筆記,并兩方硯臺,三個筆筒,筒內插着的筆長長短短,應有盡有。隔兩米遠的地方放着一把七弦琴,可惜,葉洛還從來沒有見師傅彈過呢。
時至今日,葉洛依舊沒想明白怎麽就真的感興趣了呢,還越來越大。
轉眼間,又到草木發芽,春意盎然時。經風飄白日,光景西馳流。葉洛背上藥簍,拿着鐵鍬,準備去斷腸林尋找草藥,她近日對藥膳着了迷,每天廢寝忘食的在燭光下苦讀,熬得黑眼圈都出來了。
芨芨草,山藥根,苦黃,黑斑果,五葉……
在林子裏轉了約摸兩個時辰,葉洛有些筋疲力憊,想坐下來歇歇。然而,腦袋卻有些暈眩,她不小心撞在了一棵樹上,所幸沖擊力不大,除了有些頭痛、酸脹,并無什麽不适。葉洛擡頭看了看眼前的這顆樹,樹身很粗,她摸了摸頭,轉個彎,打算繞過。
可誰知,腳下一個趔趄。她被迫疾走幾步,撞入一個大而圓的絲網裏,暗嘆倒黴:居然這麽大的蜘蛛網,髒死了。定了定心,才看清眼前的一切。
這是一個由絲線結成的圓網,從外面看瞧不清楚裏面有什麽東西。從裏面看,能清晰的看見有很多蜜蜂被一條絲線纏繞,與各個蜜蜂相連在一起。而當她撞入到裏面時,這些蜜蜂似乎動了起來。
葉洛頓時驚慌失措,,雖然只要人們不主動招惹蜜蜂,蜜蜂是不會無緣無故蜇人的,可這麽多的蜜蜂就在眼前,離自己僅有一二十厘米,再鎮定的人,總會害怕的吧!她甚至能清晰地看見自己的鼻梁邊就有一只小蜜蜂瞪着眼睛直視着她。
大象,這種體積大的動物,人們想起它,不會害怕,甚至心生景仰,畢竟這種動物很少見。而一看到泛以成濫的蜜蜂,卻心生懼意,因為擔心自己被蜇。
葉洛看清事實後,也來不及想自己是怎麽撞進去的,轉身,用手将她剛撞入進來的那個豁子口撕得更大了一些,然後跑。
這就造成了悲劇的開始。
那些蜜蜂并未死絕,它們不是靈物,不知道是誰救了它們。随着絲網的破壞,一個個地飛了出來,盲目的跟着前面的蜜蜂飛。怒火無處散發,憑着本能想去蜇人,嗡嗡的聲音吵得葉洛耳朵發麻。
這些事情就發生在一瞬間。
葉洛拼命地向前跑,用手護住臉,最後将外衣一脫,緊緊地包裹住了頭部,她記得斷腸林旁邊有條湖,憑着感覺朝那個方向跑去。那些蜜蜂使了勁的往葉洛衣服領子裏鑽去,蜇她的手、大腿,腳跟。
慢慢地,葉洛忍受不住,松了開手,頭上的衣服散落在地上。蜜蜂一擁而上,專門蜇她的臉,葉洛疼痛難忍,用手捂住。她覺得自己的臉都起包了,火辣辣、燒燎燎的,酸疼、脹疼、刺疼的感覺越來越盛。
她在饑餓中痛苦,在痛苦中疼痛,在疼痛中掙紮,在掙紮中虛脫,就這樣倒在了地上。
“玩笑似乎開大了。”一男子飛身而下,拂去葉洛周身的蜜蜂,用內力護住她的心脈,抱起來看着那滿臉的紅腫,搖搖頭說道,“原來你只學了一點皮毛啊!”
玉翎門,是近五年江湖興起的門派,既不燒殺搶掠,也不劫富濟貧,客觀的來說,算是好門派。門主秦玉,喜酒嗜簫愛美人性多變。
他只是看着樹梢上的蜜蜂窩閑着也是閑着,就用內力牽拉下來。為此,他還費了些工夫,搜集了好幾個蜘蛛網,糅合在一起,然後又使其膨脹,将蜜蜂窩丢在網中。最後在葉洛經過的時候,随手一石子彈在她腳下。
看她能怎麽辦。
把了心脈,沒什麽大礙,陌桉白應該給她吃了不少好藥吧,秦玉心想。不過她此時的樣子,真的好醜好狼狽。
流水光陰,天涯過客。秦玉深邃的眼睛一動不動的注視着昏迷的葉洛,草叢上的一只蟲子眨着細細的小眼緊張的看着這個不速之客。
蟲子感嘆,好一個凝眸傾情。不過,大俠你快走吧,本蟲王還等着你身旁的大餐呢。
秦玉沒有辜負蟲王的殷勤勸語,他抱起葉洛,朝另一個方向飛身而去。
蟲子身體臃腫,速度卻很快的挪動到死蜂的身體上嚼起了大餐。
清雅樸華的房間裏,一根根刺被人極小心地挑出,一小缽由鮮紫花、地丁、半邊蓮、蒲公英、紅菊、搗爛的鮮汁均勻地敷于葉洛的傷處,一瓶寫有“潤雪生膚膏”的粉色小瓶在葉洛的枕邊惹人奪目。
“門主對這個女人可真好,不僅為她親自挑刺,還将‘潤雪生膚膏’給她敷用,要知道‘潤雪生膚膏’可是由冰山寒雪與烈焰火梨熔化而成的,再輔以極地幽草、清河翠苔、香樟葉而成。将它塗抹在傷口上,不僅能快速止血,還能愈合極快,浪費在一張臉上,什麽事兒啊!”一個穿着青色衣裙的侍女說。
“可不是,還讓咱倆好好照看。要知道,清菏姐姐為了練功,哪次沒流血,也沒見門主用在她身上。”另一個穿着翠色衣衫的侍女說。
“你們倆個站在這裏幹嘛,還不快去練功?”一身紅衣,頭發被高高束起,挽了一個髻,一張臉粉嫩無暇,隐約可見幾滴汗珠。
“清菏姐姐,你看。”翠色衣衫侍女指了指葉洛枕旁的瓶子。“潤雪生膚膏?”清菏滿臉驚詫,她自是知道這膏藥的用處。
“對啊,清菏姐姐,這膏藥你都沒用過呢。更可恨的是,這女人還睡在門主房裏。”青色衣衫侍女咬咬牙,恨色盡顯,她都快嫉妒死了。
☆、水煮白雞
清菏并不是門中年齡最大的女子,她二十二歲,只是練功勤苦,人又善良,是秦玉最為信賴的侍女,她對秦玉的愛慕連王伯見了都歡喜,幾乎整個玉翎門的侍女都認為日後門主會将她收為姬妾。但秦玉從未明确表示,待她比其他的侍女好一點。
只是,好一點。
“沒什麽,練功去罷。”清菏此刻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麽滋味。她慢慢地踱步到葉洛床前,看着那紅腫還未消退,口裏說:“是的,這臉這麽腫、這麽腫,以後怎麽見人……怎麽見人,這膏藥用在她身上正好……正好……”她不住地重複着這幾句話。
卻說秦玉将葉洛抱入自己的房間,挑完刺之後,吩咐侍女好好照看。他本人則在清心庭裏練劍,清心庭寬百米,安靜悠然,是平時侍女們練劍的地方,此刻沒別人。
秦玉是個愛武成癡的人,自認為只要武功高強就可以得到一切。因此他每日都練武,從不間斷,這就形成了一個習慣,只要哪日不練,他就會覺得煩躁無比。
他今日給葉洛挑刺時,心裏感覺不舒服,但還是強忍着躁氣将刺挑完,然後立馬來到清心庭想練會兒劍,卻總是靜不下心來。
他将劍扔在地上,望着樹木發呆。
何時平盡心中願,從此親和不離疏。飄飄西去路,莽莽浩瀚音。情仇恨意茲心底,酒濃處,呢喃自語,故人今安在?
但願你我把酒一碗,泯盡江湖愁!
青年心想,但他做得到嗎?不,他做不到。“來人,請葉姑娘到前廳用膳。”秦玉輕叫。
葉洛還未睜開眼睛,就感覺臉蛋癢癢的。絲絲疼痛見縫插針般的闖入進來,楚一劍熟悉的身影在腦中停留了一會兒,而後一股陌生的氣息盈入腦間,在眼中模糊、清晰。遭蜜蜂蜇的景象一閃而過,她感到顫栗,很快的,那種感覺被臉上的癢覆蓋了。
她不由自主的朝臉蛋摳去。
“姑娘,不要動。”耳邊響起一個女子的聲音,清婉悅耳,口留韻香。清荷一直在葉洛床邊站着,聽得她呻、吟,立馬握住她的手。
葉洛覺得握住她手的人,手很涼。不過她的臉很癢,觸到冰涼,有點兒舒爽。
舍不得放開。
兩人皆是女子,相視輕輕一笑,清荷見她的臉抽動着,端來裝鮮汁的碗,“來,我給你敷藥,這鮮汁專門治被蜜蜂蜇傷的肌膚,敷上就不癢了。”
葉洛擡起頭,感激的問,“你……是你救了我嗎?”清荷放下碗,“不是,救你的人是我們門主。”
葉洛正想問她所說的門主是誰,就聽見一個侍女的聲音,“清荷姐姐,門主傳葉姑娘到前廳用膳。”
門主?是誰?葉洛的心頓時有點苦癟,一種羞怯由衷而來,聽起來就是個男的,好像還認識她。
似是看出來她的不自在,清荷道,“別擔心,我們門主人很好。”
“多謝。”
待到了前廳,葉洛看見一個男子倚靠在柱子上。他穿着墨色的緞子衣袍,袍內露出金色的芙蓉鑲邊。秦玉招手道,“上菜。”然後才說,“葉姑娘,住的可習慣?”
“你是?”
“秦玉。”
“謝謝你救了我。”
“不客氣。”
秦玉入座,“請。”
葉洛此刻饑腸辘辘,顧不得問許多,她打算等吃完後兩人再聊。莴苣炒瘦肉、冬瓜蘿蔔丁、青菜煎豆腐、涼拌苦瓜,兩碗青粳米飯,每樣菜都是淺淺的。
好清淡的菜,堂堂一門主居然吃得如此簡單,看來這個什麽門并不是很富啊,葉洛在心底诽謗着。
更令人難以理解的是,離她最近的地方有一大盤水煮白雞,而它的雞脖子、雞身、雞翅膀、雞大腿整個連在一起,看不出有刀斬過的痕跡。
就這些嗎?葉洛望向庭閣門口,可惜沒有侍女端着盤子再次進來。
“請,葉姑娘。”秦玉拿起筷子,如風卷殘雲般地吃完了四碟菜。那速度,生怕有人跟他搶似的。吃過後,他放下筷子,用手巾擦了擦嘴角。
葉洛看的是一愣又一愣,她張大了嘴巴,眼睛死死地盯着那空了的菜碟,筷子還停留在已空了的“莴苣炒瘦弱”這碟菜的邊緣上。玉翎門很窮嗎?她只來得及吃了一口“青菜煎豆腐”,米飯還未動,菜就沒了?
葉洛慢慢的擡起頭看向秦玉,這秦門主真是沒有一點待客之道的禮貌,她吃什麽啊!“呵呵,快吃吧。葉姑娘身體很虛弱,好好吃雞肉補一補。”秦門主看葉姑娘不動筷子,好心的提醒道。
大哥,你确定這雞肉能吃?整個雞身白花花一片,本姑娘離它這麽近,沒聞出一點雞肉的香味,要是加上雞頭,乍一看,就是一只活生生的雞啊!
你們莊子裏的人沒吃過雞肉嗎?做雞肉的侍女不知道要将雞脖子、雞翅膀、雞大腿分割開嗎?還是你們也學那野蠻人,就這樣使勁撕開了吃?葉洛盯着秦玉,她好想把這些話吼叫着說出來。
葉洛揚手,“秦門主,您先吃。”
“看來葉姑娘沒明白本門主的心意。”秦玉拿起旁邊的茶杯,輕啜了一口,說道。
“葉洛愚笨,請門主諒解。”
“本門主雖為無情之人,但也不是什麽兇惡之輩。這雞肉,是我看姑娘身子體虛,特意吩咐廚房為你一人做的”。
這雞肉外表看起來很平凡,肚腹裏面卻是藏了青鹽、辣椒、花菇、茴香、大葉、細油等佐料。是他讓廚娘從雞腹斬開一個口子,将這些作物塞入進去。然後又以荷葉緊密包裹住,才讓香味沒洩露出來。這些佐料已浸入雞身,特別好吃。
“謝謝門主好意,葉洛感激不盡。”葉洛點頭笑說,她使勁咬着舌頭,嘴裏蹦出一句話,看來果真是這兒的人不會做雞肉。她便用筷子夾了一下,筷中的雞肉彈性十足,随着葉洛的動作有規律的起伏着,但仍舊連為一體。
“我還是先吃米飯吧。”餓,實在是忍受不了了,葉洛快速的咀嚼着嘴中的米粒。秦玉笑了一下,他不動聲色的将整個雞身翻了個個兒,并将被荷葉包裹的地方悄悄的弄開。
頓時,雞香濃烈,肉味綿綿;鼓鼓入鼻,吃欲大開。葉洛不住的吸鼻子,她疑惑的轉來轉去的看個不停,想找出香味的發源地。秦玉仍舊把玩着手中的茶杯,不予理會。
清香誘鼻,引人向往。
終于,葉洛湊向那碟整個雞身連在一起的雞肉,嘴咧得如同一朵綻開的荷花合不攏,她拿起筷子,興奮的夾去。
“既然葉姑娘不喜歡吃雞肉,就撤下去吧。”秦玉身後的侍女利落得端起桌中的雞肉,想來玉翎門門規很是嚴格。葉洛的筷子只來得及觸碰,來不及撕拉喂到嘴裏,她瞅着空空的筷子,欲哭無淚。
“葉洛實在是佩服貴門後廚的廚藝,一道菜竟隔如此長的時間才微露香味,實在是心思奇特,既然有幸見到,不嘗一嘗,豈不遺憾?”她摸摸鼻子,堅持不放下筷子。只要那侍女還沒走,她還是有機會吃到肉肉的,嘿嘿。
秦玉暗笑,“好,那就遂了你的意。”他示意侍女将菜放回原位。順着被荷葉包裹的地方夾去,一大塊雞肉就那樣落入了碗中,散發的香味愈發撩人。
葉洛好想狠狠地掐自己一下,她怎麽就沒發現從這地方入手呢?
于是也順着那方向夾了一下,雞肉入腹,香噴噴的味道很是濃厚,滑膩柔軟,咀嚼起來很有力量。絲絲酥麻的感覺讓人回味無窮,那種舌尖亂竄的滋味使人不想停下。
就在葉洛細細品味時,秦玉的筷子已是第三次向雞肉夾去了。葉洛趕緊放棄品嘗的打算,還是先塞入肚子裏再說。倆人你一筷子我一筷子,很快的,就剩下雞大頭和雞屁股沒人動了。
葉洛打了個飽嗝,仍舊回味剛才那種雞肉入腹,傳遞到喉間的酥滑,一股令人舒服的暖意在身體裏疏散。她等着秦玉開口,卻不想一向忙碌的秦門主今日很有閑暇意致,做在位子上一副享受,居然在……
品茶。
葉洛忍不住開口,“秦門主,謝謝你救了我。”她掃描了一下秦玉面無表情的臉,“還有,謝謝你的款待,貴門派果然,果然是個令人賓至如歸的門派。”
秦玉暗想:她受的苦是我弄的,卻謝我,真是個傻丫頭。
正了正臉色,“哦?本門主幫了葉姑娘這麽大的忙,不知姑娘用什麽來謝?”他壓低聲音,身子向葉洛的方向前傾而去。
葉洛忙抱着凳子後退一步,然後站起來,拿起腰囊,将腰囊裏的東西一股腦兒的倒出來,秦玉想知道她搗什麽鬼,卻聽見葉洛說,“這裏的東西你看上什麽就拿走什麽……”
葉洛剛說完就後悔了,人家不僅救了她還請她吃了這麽美味的雞肉,她怎麽能用腰囊裏那些不值錢的小玩意兒亵渎人家秦門主呢?連忙改口,“秦門主,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我身上能謝的東西就這些。”
三個小瓷瓶,手帕布巾,一塊玉佩以及兩個小豆豆。
葉洛忙不好意思的收起來,秦玉握住手帕,“若我要這個呢?”他呼出的氣息輕如蟬翼卻堅不可摧,以勢不可擋的狀态一股腦兒的散在廳裏,就連侍女們也悄悄的紅了脖頸。
葉洛正陷入尴尬中,聞得此話,忙道,“你不嫌棄就拿走吧,拿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