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春腰 - 第 7 章
第7章
雪棠生的嬌小,腰肢也細的過分,沈離單一只手便握住了大半。入手綿軟,仿佛一用力便能折斷。這樣嬌弱的人兒,若獨自回了長樂宮,也不知能不能撐下去。
沈離勾着雪棠的腰肢,小心翼翼把她扶正,待人站直了才開口說話,雖着責怪的話語,語氣卻格外溫和:“你都是大姑娘了,怎得還這樣毛躁?”
雪棠自知理虧,也不狡辯,吐吐舌頭,小聲說道:“皇祖母答應幫我了,我太過于高興,這才得意忘形。”
也不知是因為羞酣,還是走得太快,雪棠白皙的臉頰泛起一層紅暈,猶如挂在天際的晚霞,嬌妍又灼目。
沈離的視線在雪棠臉上一掃而過,而後便緘默下來,折回羅漢榻接着看書。
花廳不過安靜了片刻,雪棠甜甜的聲音便在耳邊響起:“皇兄,皇祖母既答應庇護我,這後宮便再沒人敢偷偷殺害我了,我下午便要搬回長樂宮。”
沈離低低“嗯”了一聲,目光依舊凝在手中的書卷上。
沈離神情淡淡,雪棠卻不以為意,她緩緩蹲到沈離膝邊,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仰頭看着他,溫聲道:“我雖然要離開了,但心裏還是惦着皇兄的。
皇兄以後若有時間,就到長樂宮去看我。我若是有空閑,就給皇兄做好吃的。皇兄現在還喜歡吃芙蓉糕嗎?若是喜歡,我就隔三差五給你做。”
沈離低下頭,只見雪棠正目不轉睛地凝視着他,眸光清亮,比天上的星子還要璀璨。
沈離幼時喜歡吃芙蓉糕,自到邊關歷練後,就再沒碰過甜糯的食物,原要拒絕的,可看着雪棠那雙亮晶晶的眼睛,便把拒絕的話咽了回去,輕輕點了點頭。
沈離對雪棠好,雪棠一心想要為他做點什麽,可他權傾天下,她又無依無靠,總尋不到報答他的法子。現下總算能為沈離做點力所能及的事情。
雪棠心裏熨帖,眼睛直接彎成了月牙兒。
雪棠到銜雲院的時候只帶了叢叢,現下要離開,也沒有要收拾的細軟,和沈離一起用完午飯,便抱着叢叢回了長樂宮。
凝枝一看到雪棠便低低啜泣起來:“九公主您可算回來了,您不知奴婢看到刺客的屍體時有多害怕?老天保佑,幸好您沒有出事,您若是有什麽三長兩短,奴婢也不用活了。”
凝枝将雪棠上下打量了一遍,确定她安然無虞後才接着道:“這宮裏看着風平浪靜,內裏卻盡是妖魔鬼怪,所幸颀王殿下顧念舊情,将您留在了銜雲院,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沈離的恩情雪棠自然牢記在心,她“嗯”了一聲,撷着凝枝的手往花廳走去,進入花廳才發現屋內的宮人全是生面孔。
雪棠這才知道除卻凝枝,太後将長樂宮的內侍和宮女換了個幹幹淨淨,這些人雖不了解她的喜好,好歹知根知底,不會和外人裏應外合暗害于她。
雪棠心中湧過一股暖流,太後雖看着冷漠,待她還是好的。
眼看着就到了昭帝出殡的日子,朝臣在暢春園前三催四請,想請胡太後看一看昭帝,暢春園的大門卻始終緊閉。
“畢竟血濃于水,太後娘娘怎的這樣狠心?”剛進宮的內侍好奇心重,忍不住開了口。
“夾緊你的嘴。”年長的內侍低聲訓斥,“天家的事,其實你我可以置喙的。”
新進宮的宮人不知道內情,他們這些老人兒卻聽過一些風聲,那些傳言若屬實,太後娘娘待昭帝可謂是仁至義盡了。
直到正日子,太後也未走出暢春園一步。王公貴族、朝廷重臣皆素衣麻服,浩浩蕩蕩将梓棺送到了地宮。
雪棠哭了一路,盈盈的桃花眼直哭成了紅核桃。到了晚間,眼睛腫的睜都睜不開,凝枝一邊用冷帕子給她敷眼睛一邊低聲勸解:“奴婢知道公主孝順,可聖上和貴妃娘娘若在天有靈,定希望公主能平安喜樂。您平平安安、快快樂樂的,他們才能安心。”
雪棠抽了抽鼻子,軟軟“唔”了一聲:“姑姑就容我再哭一次吧,我以後定會快活度日。”
便是為了母妃她也得高高興興地過活。
棺椁移入梓宮,五日後便是新皇登基的日子,大皇子在與琅琊王氏的奪位之戰中敗北,原以為十四皇子沈勻會登頂王位,沒料到西疆軍猶如天降忽得便駐紮到了京都外圍。
大皇子和琅琊王氏這才回過神來,原來沈離并非性情高潔、淡泊名利,只是将自己的野心掩藏了起來而已。
沈離威名在外又手握三十萬大軍,便是什麽都不說,也足夠吓破琅琊王氏的膽。
是夜,王家燈火通明,不單大人,便連孩子都不敢合眼。阖家等了三個時辰,總算将進宮和王皇後密談的家主等了回來。
“可談妥了?”王夫人急匆匆迎到王大人跟前,半句廢話都不言,直接便将自己的疑問道了出來。
王大人頹然地嘆了一口氣,沉着臉坐到交椅上,緩緩點了點頭。
他是王家家主,一心盼着有王家一半骨血的十四皇子登基,可沈離的西疆軍已駐紮到城外,十四皇子若執意登基,恐怕不但皇後母子,便是整個王氏都得傾頹。
他在坤寧宮待了足足三個時辰,便是在勸說皇後讓十四皇子放棄皇位、明哲保身,皇後自是不肯,可形勢逼人,被他勸解一番後只得不情不願地答應了。
“談妥了就好、談妥了就好!”王夫人輕輕撫着胸口,溫聲道“皇位雖重要,到底及不上性命至重。我們王家是門閥氏族,将來少不了有機會和皇家結親,再出一位皇後也不是不可能。”
話雖這樣說,王大人到底覺得愧對皇後,他是皇後的兄長,不能為皇後撐腰也便罷了,竟還得為了合族的前程勸說皇後放棄皇位,簡直妄為兄長。
王大人輕嘆一口氣,轉身進入內室。
尚衣局這幾日忙翻了天,剛把沈勻的龍袍做出來,忽接到尚宮示下,又開始為沈離趕制龍袍。這時,北疆忽傳來消息,說是鞑靼跨越防線攻入了大英。
沈離在邊疆歷練多年,深知鞑靼軍隊的殘忍血腥,他一刻鐘都未耽擱,當即便帶着大軍向西疆進發。
國不可一日無君,折騰這半晌,誰也沒想到皇位又落到了沈勻頭上。
雖說沈勻成了帝王,但沈離的名聲愈加遐迩,威望比之前更盛,為了保家衛國而放棄皇位的皇子,從古至今也只他一位。
颀王在百姓心目中的地位愈發尊崇。
昭帝貴妃雙雙仙去,沈離又與皇位失之交臂,雪棠足足沉郁了一個月才走出長樂宮。這一個月她日日都為沈離祈福,只盼着他能平安歸京。
所幸天随人願,戰場傳來了颀王大敗鞑靼的消息,雪棠這才放下心來,趁着春光爛漫,帶着凝枝到禦花園放風筝。
天公作美,春風輕輕吹拂,雪棠趁着風跑了幾個來回,便将風筝放了起來。五彩斑斓的蝴蝶風筝在碧藍的天際悠然飛舞,甚是賞心悅目。
雪棠正瞧的入神,忽聽到一陣铿锵有力的腳步聲,擡起頭來,只見一位身穿紫色朝服的男子向着她的方向而來。
那男子身長八尺有餘,威風凜凜,一眼瞧過去便知是久經沙場之人。
新皇登基,各地重臣紛紛入朝觐見,武官戍守邊關,在腥風血雨中厮殺,難免及不上文官規行矩步,雪棠只當那男子不懂皇宮的規矩,忙向凝枝使了個眼色。
凝枝會意,上前兩步,提高聲音道:“大人留步,九公主在此,還請大人回避一二,另擇道路出宮。”
凝枝的聲音并不小,那人卻仿佛沒聽到一般,直直走向雪棠,黝黑的眸子凝在雪棠臉上,滿是驚豔之色。
“你排行第九?”男子在雪棠跟前站定,也不行禮,就那樣居高臨下睇着她。
莫說雪棠是上了玉碟的公主,便是普通女子也容不得男子這樣輕慢。雪棠心中不快,卻也知道今時不同往日,能入宮觐見新帝的都是肱股之臣,事關前朝,若鬧起來,新帝未必會為了她得罪朝廷重臣。
她沒好氣地“哼”了一聲,扔掉手中的線軸,大步向遠處走去。
霍青人高馬大,三兩步便追上雪棠,攥住了她纖細的手腕。
他的手強勁有力猶如鋼筋鐵骨,雪棠怎麽都甩不開,她金尊玉貴長大,又哪裏受過這樣的委屈,氣得臉色煞白。
雪棠羞憤愈加,擡起頭直視霍青,厲聲嗤道:“還望大人放尊重一些,莫要失了體統。”
話畢,隐約聽到女子的談笑聲,只見遠處有幾個華服女子在踏青,她們一邊說話一邊行走,竟也朝着雪棠所在的方向而來。
雪棠急的眼圈都紅了,她的身份本就尴尬,若讓人誤以為她和朝臣不清不楚,在宮內恐怕更難立足。
眼看着那些人離她越來越近,雪棠幾近陷入絕望之際,手腕倏得被人松了開來。那被丢掉的線軸又重新塞入她的掌心。
“九公主喜歡放風筝?。”霍青的聲音比剛才低了一些,眼神卻依舊粘在雪棠身上。
雪棠不語,忙扯動線軸把風筝收起來,大步離開禦花園。
待人影不見了,霍青才看向一旁的內侍:“她是哪個宮的公主?”
霍青是遼東大将,戰功赫赫,有封狼居胥之稱,放眼整個大英,唯有他手下的遼東軍可與沈離的西疆軍一較上下。
沈離為了邊關百姓和皇位失之交臂,誰又知道他會不會卷土重來?便是為了江山穩固,王太後待霍青也十分客氣,內侍更是百般恭維、言無不盡:“九公主封號安寧,是謝貴妃之女,雖享有公主之尊,卻是謝貴妃從宮外帶進來的,并非皇家血脈。”
霍青雖多年未入京,卻也知曉謝貴妃和先帝的韻事,難怪先帝被一個孀婦迷的七暈八素,單看九公主的容貌,便知她的生母定是絕色。
霍青輕笑一聲,回轉身複又折回太極殿。
沈勻年紀尚小,上完朝以後便被內侍抱回寝殿睡回籠覺去了,此時在太極殿處理公務的人乃是太後王氏。
“末将參加太後。”霍青隔着珠簾向王太後行禮。
王太後忙放下折子叫起:“霍大人莫要多禮,快快請起。”話畢,便令宮人搬了一把椅子,給霍青賜座。
霍青也不客氣,大喇喇坐到太後對面,單刀直入:“末将想娶九公主為妻。”
王太後面上不顯,心裏卻極高興,她恨不得将雪棠千刀萬剮,卻因着太皇太後的庇護不敢擅自行動,既不能殺掉雪棠,把雪棠打發出去也是好的。
霍青三十有二,作戰勇猛,卻也是出了名的貪歡好色之徒,為了不被正妻約束,一直未娶妻家中妾室成群,長子恐怕都要比雪棠年長。
把雪棠嫁給一個年長且好色的人,恐怕比殺了她還要讓她難耐。
王太後恨不得立馬就答應霍青的請求,但遼東還需霍青把守,她需得用雪棠換得最大的利益,才好松口。
王太後沉吟片刻,對霍青道:“九公主雖不是先帝血脈,卻極受太皇太後寵愛,她的親事哀家做不了主,需得太皇太後點頭。還望将軍稍侯幾日,待哀家回禀了太皇太後,再行計議。”
霍青知道王太後是在故意拿喬,左右他把守着大英的門戶,還掣肘着沈離,江山安穩和一個冒牌公主,孰輕孰重,便是太後再糊塗也分得清。
霍青也不着急,只輕笑一聲,朗聲道:“如此便勞煩太後娘娘了。”
說完不再多言,連告辭的話都未說,便提腳離開了太極殿。态度跋扈至極,似乎壓根就沒把太後放在眼中。
王太後怒極,當即就把手中的朱筆擲到地上,殷紅的墨水蜿蜒開來,泅出血一般的印記。
“娘娘息怒。”璎珞見狀,忙溫聲安撫,“聖上初初登基,根基未穩,還需霍将軍這樣的大将戍守邊關,穩定朝綱,娘娘萬不可和霍将軍置氣。
霍将軍雖性子跋扈,卻不會常駐京都。您暫且忍耐一下,待他離開,終會守得雲開見月明。”
王太後是王家嫡幼女,打小長在祖母身邊,嬌寵着長大,性烈如火,暴躁易怒。祖母唯恐她按捺不住性子,是以派了心腹璎珞跟在她身邊,也好時時提點。
太後原已愠怒,聽完璎珞的話又生生把怒火壓将下去,罷了罷了,左右霍青得離開京都,且還會帶走謝氏留下的那個賤種,她又有什麽好氣的。
她深吸一口氣,對璎珞道:“有人求親是天大的好事,你且去把安寧請過來,哀家要親自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她。”
璎珞應了一聲是,躬身退出大殿。
日落西山,墨色的天幕一點一點暗下來,因着被霍青冒犯,雪棠連飯食都比平時少用了一大半,凝枝正耐着性子哄她用飯,忽聽人禀告,說是璎珞來了。
璎珞是坤寧宮的掌事姑姑,放眼整個後宮也是獨一份的體面。雪棠雖不想見她,卻也不得不見。
璎珞由宮人引着進入花廳,恭恭敬敬向雪棠行禮:“奴婢參見九公主。”
雪棠若是八面玲珑一些,當客客氣氣把璎珞扶起來,好生籠絡才是。奈何她最厭惡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的與人虛與委蛇,只道了一句起身,便不再多言。
璎珞站起身,溫聲對雪棠道:“太後許久未見過九公主,欲請九公主到坤寧宮說話。”
自沈勻登基以後,王太後白日裏在太極殿協助他處理政務,到了晚間便會到坤寧宮安歇。
便是謝貴妃在世時,王太後也從未給過雪棠好臉色,更遑論雪棠現下成了孤女。雪棠當即就生出了不好的預感,偏偏又無法拒絕王太後的命令,只得随璎珞向坤寧宮走去。
坤寧宮金樓玉閣,氣派非凡。花廳鋪着波斯國進貢的絨毯,厚實輕軟,踩在上面如在雲端漫步,半點聲音都沒有。便連裝飾用的紗簾也串了金絲,在燭火的映照下煜煜生輝。
王太後正斜倚在紗簾後的貴妃榻上假寐,身上的衣料比紗簾還要珍貴華美。
雪棠小心翼翼走到王太後跟前,躬身行禮:“兒臣給母後請安,願母後萬福金安。”
王太後慢悠悠睜開眼睛,斜斜睨了雪棠一眼,低聲道:“起身。”
雪棠站起身來,雙手交叉疊在身前,恭順的垂立在一側。
嫌惡的目光在雪棠身上一掃而過,王太後沒好氣道:“狐媚子就是狐媚子,便連生的女兒也不安分。你老實交代,今日在禦花園是如何勾引霍将軍的?”
輕賤至極的話,無論如何都不該出自嫡母之口,偏偏王太後就這樣無所顧忌的罵了出來。
雪棠知道太後口中的霍将軍便是白日冒犯她的男子,她委屈極了,卻又不敢反駁,縮在衣袖內的柔荑緊緊捏在一起,因為太過于用力,掌心被攥出清晰的指印。
看着雪棠敢怒不敢言的樣子,王太後心裏暢快極了,湧起一股報複的快感,她勾起唇角笑了笑,接着道:“你雖用心不良,到底得到了霍将軍的青睐,你且好生準備着,待欽天監擇了吉日,便出降到遼東。”
起先雪棠雖受了侮辱,到底還能按捺住,現下聽到太後要讓她嫁給霍将軍,當即就變了臉色,粉嫩的臉頰半點血色也沒有了。
她沉吟片刻,硬着頭皮開了口:“母後,兒臣有婚約在身不能嫁給霍将軍。”
昭帝疼愛雪棠,一心想要她和滿順遂,雪棠還未及笄時,便給她與名動京都的陳家嫡子定下了婚約。
可惜,天不遂人願,三年前昭帝帶着貴妃到熱河避暑,路遇刺客,是明熙挺身而出替昭帝擋了一刀。
昭帝的性命倒是保住了,陳明熙卻被刺客擄走,生死未蔔。
提起婚約,王太後腦海中浮現出陳明熙風華絕代的樣貌,陳明熙清俊無雙,當年好幾位适齡公主都心悅于他,但昭帝偏心,愣是給沒有及笄的雪棠指了婚。
想到昭帝愛屋及烏的行徑,王太後愈發生氣,她輕嗤一聲,沒好氣道:“陳明熙失蹤多年,現下恐怕早已不在人世,你是大英的公主,難道還要為一個生死未蔔的男子守節不成?”
雪棠眼睫輕顫,在燭光的映照下,投下一片小小的陰影。她提高聲音道:“明熙哥哥是為了救父皇才失蹤的,于情于理兒臣都不該……”
“閉嘴!”王太後厲聲叱責,“你的規矩都學到狗肚子裏去了不成,竟敢和哀家頂嘴。哀家說陳明熙亡故他便是亡故了,即便他還活着,也得到陰曹地府報到。”
“你身為公主,被皇家供養了足足十六年,現下皇家需要你穩固朝綱,你便是有一萬個不願意,也得老老實實出嫁。”
話說到這個份上,雪棠又哪裏敢再多言,只蒼白着臉承受王太後的訓斥。
王太後罵得累了才閉上嘴,揮手将雪棠打發出去。
雪棠失魂落魄地走出坤寧宮,沿着甬路往長樂宮折返。
她知道她是太後的眼中釘肉中刺,太後恨不得将她除之而後快,可她萬萬沒料到太後會枉顧父皇訂下的親事,要把她嫁到遼東。
哥哥可是父皇的救命恩人,她怎麽能辜負明熙哥哥。哪怕明熙哥哥真的已不在人世,她也不想嫁給那個年紀和父皇不相上下的霍将軍。
可太後是她的嫡母,婚姻大事需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太後既發了話,她又如何違逆得了?雪棠越想越覺得難受,胸口悶悶的,腳步也不由慢了許多。
經過水榭,忽聽到屋內有人在說話。刻意壓低卻又充滿怒氣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太後娘娘籌謀了這麽久,擎等着要貴妃的命,你辦不好差事也就罷了,怎得連貴妃的屍首都尋不着,你莫不是在糊弄太後娘娘?”
被訓斥的暗衛也滿心委屈,他奉王太後之命在行宮刺殺謝貴妃,哪成想貴妃白日裏時刻和聖上待在一起,他半點刺殺的機會都尋不到,好容易捱到晚間,貴妃竟連自己的寝屋都不回,他在貴妃的寝屋侯了足足三夜,連人影都沒見到。
原以為刺殺貴妃的計劃只能擱置,沒成想貴妃被朝臣逼着跳了懸崖,那懸崖雖說陡峭,但也遠沒到壁立千仞的程度,他卻無論如何都尋不到貴妃的屍首。
王太後性子左,見不到謝貴妃的屍首不罷休,暗衛将那山底翻了整整三遍也沒尋到謝貴妃的蹤跡,他知道貴妃十有八九是詐死,卻又唯恐太後責備他辦事不力懲處于他,只含糊着應付太後。
大監把話說到這個份上,暗衛知道是再不能敷衍了,只暗暗計劃離開京都保命,于是信誓旦旦說道:“請大監再給屬下兩日的期限,兩日之內,屬下若再尋不到貴妃的屍首,就以死謝罪。”
暗衛信誓旦旦,倒真的取得了大監的信任,大監輕哼一聲,拉長聲音道:“諒你也不敢耍滑頭。”
話音剛落,忽聽到樹枝斷裂的聲音,大監和暗衛對視一眼,暗衛猛然躍起,奪門而出,只見窗子下有一截被人踩斷的樹枝。
“快追!”大監急聲催促。
雪棠順着甬路向前奔,跑到半路靈機一動忽轉了方向,折進一旁的花園子裏去。
園內草木葳蕤、影影綽綽,十分便于藏身。暗衛追過去,一時之間倒真沒有發現雪棠的身影。
雪棠不敢走小路,只在玉蘭林中穿梭,跌跌撞撞穿過玉蘭林,還未來得及喘口氣,便聽林內傳出窸窸窣窣的聲音。
雪棠的脊背倏得便緊繃起來,她警惕得看向四周,想要尋個藏身之所,可除卻玉蘭林,周圍都是矮小的灌木,根本遮掩不住她的身形。
雪棠深吸一口氣,悄悄拔下發髻上的金簪握在手中,她知道她敵不過那暗衛,即便如此,她也要搏一搏。總不能什麽都不做就束手就擒。
當雪棠做出以命相博的決定時,忽見一道颀長的身影出現在眼前。來人高潔如松,沉穩內斂,不是沈離又是誰?
皇兄不是還在邊疆嗎,怎得忽得就回來了?不管怎樣,皇兄回來了就好。
有沈離在雪棠就有了定心丸,她又驚又喜,潋滟的桃花眸中漾出亮晶晶的光彩。
沈離大步走到雪棠跟前,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拉着她向左前方折去。
手與腕相貼,手的溫度比皓腕要高一些,溫熱的觸感從手腕處溢開,傳遍四肢百骸,雪棠慌亂不堪的心,莫名便安定下來。
花園子是按蘇州園林的風格建造的,結構玲珑精巧,原以為已走投無路,沒成想只往左前方走了區區幾步,便出現了一座假山。
沈離拉着雪棠鑽進假山的縫隙,二人剛剛躲進去,便見暗衛的衣角從假山外一掃而過,向着西側奔去。這算是逃出一劫了,雪棠複又把攥在手心的金簪插到發髻上。
暗衛還未走遠,二人不好輕舉妄動,便暫且待在假山內,夜靜悄悄的,他們都沒有說話,只能聽到對方深深淺淺的呼吸聲。
雪棠原想說點什麽,這時忽聽到假山的另一側響起女子低低的嘤咛。
那聲音嬌嬌軟軟,忽高昂忽婉轉,似一根弦,時而繃緊,時而松弛,簡直要扯斷一般。
雖說那哭聲好生奇怪,雪棠到底動了恻隐之心,她看向沈離,溫聲說道:“皇兄,我聽聞宮內有好些太監以折磨宮女為樂,這宮女哭的凄慘,不若我們去救救她吧!”
雪棠是熱心腸,尤其經受了生離死別後,愈發懂得推已及人,她雖勢單力薄,好歹能震懾住專橫跋扈的太監。
她也不待沈離說話,提腳便穿過假山循着聲音而去。
透過影影綽綽的枝桠,隐約能瞧見兩具身體,她想湊到近處去,卻忽得被修長的手指遮住了雙眸。
“妹妹,你不該看這些。”沈離低醇的聲音在耳邊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