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春腰 - 第 37 章
第37章
天牢幽深暗沉, 偌大的牢房只點着數盞煤油燈,燈光昏暗,半點用處都沒有, 黑漆漆一片。
獄卒點亮燈籠,引着王煜向天牢的最深處走去。
穿過長長的過道,總算來到了關押王太後的屋子, 因着視線昏暗,王煜隐隐約約瞧見屋內有一道極高的白影。
那樣高的身量,莫說女子,便是男子也甚少見。
王家家教嚴苛,王煜幼時因讀書太多傷了眼睛,視力較之常人要差上很多。他只當自己眼拙,并未多做猜想。
眼看着獄卒将房門打開, 随着獄卒進入屋內,離得近了才發現那道白影是吊在半空的,腳尖離地面大約有半米來高,難怪他覺得那人的個頭十分颀長。
王煜愣了一愣, 而後才意識到王太後這是自缢了,忙攔腰把她從白绫上抱了下來。
王太後的身子尚有餘溫, 呼吸卻已經停滞。一道鮮紅的勒痕橫貫在她的脖頸處,觸目驚心。
王煜擡頭看了看房梁上懸挂的白绫,那白绫足足有一掌寬,王太後脖頸上的勒痕卻堪堪不過一指。
行兇之人不可能出這樣的纰漏,之所以留下端倪, 無非是在給他警示。
王煜神色一凜, 徹骨的寒意直接從腳底升騰到天靈蓋。
聖上終究是聖上,若僅僅像表面那樣光風霁月又如何能踩着累累白骨登上至尊之位。
他半句僭越之言都不敢說, 只長長嘆了一口氣,低聲對獄卒道:“唉,姑母怎得這樣想不開,若能多等一會子,也不至于走了窄路。”
王太後是如何死的,獄卒自然心知肚明,可太明白的人是活不長久的,他只裝傻充愣,陪着王煜長籲短嘆。
二人又寒暄了兩句,獄卒方派人把王太後的屍身擡到了王家的馬車上。
不能怪王煜無情,實在是王太後做了不可饒恕的錯事,又哪裏會有人子能忍受嫡母給自己的父親戴綠冠子呢?
便是沈離因着一些緣由沒有發作,誰又能料到他會不會把怒火遷怒到王家人身上。
現下王太後死了,罪魁禍首已然不在人世,聖上自不會再拿王家做筏子。關于聖上這頭王煜倒是放了心,只不知道祖母那邊該如何交代。
果不其然,原本餓得奄奄一息、面黃肌瘦的袁氏,一看到王太後的屍首便從榻上彈了起來,她奔到王太後身邊,将人拉到懷中啜泣起來。
王薔是袁氏的幼女,袁氏生王薔的時候難産,險些丢掉性命,是以對王薔格外疼愛,便是她的兩個兒子都越不王薔去。
袁氏抱着王薔哭得死去活來,面容愈發蒼老,瘦弱的身子顫顫巍巍顫抖着,簡直要抖散了架。
待哭得洩了力,她的頭腦才清明起來,渾濁的眼中迸發出滔天的恨意:“薔兒原本活得好好的,何故會在歸家前夕殒命,定是沈離這狗賊使手段害了我兒。”
所幸屋內沒有外人,否則單憑袁氏這句“狗賊”,王氏全族便會被牽連,王煜連忙開口規勸:“祖母,姑母是戴罪自盡,您千萬莫要說大不敬的話。”
一頂大不敬的帽子壓下來,便是袁氏再跋扈也不敢多言,只心裏恨極了沈離,恨不得将之千刀萬剮。
與此同時,瞧着這個冷血冷情的孫兒也極其不順眼,嫌惡的将人趕出房間。抱着王薔又是一陣痛哭。
正哭得難受,忽聽房門被人敲響,打開房門,來人竟是當初陪王薔進宮的丫鬟碎玉。
碎玉看到王薔的屍首也是一陣痛哭,哭夠了才将碧霄宮發生的事情盡數告訴袁氏聽:“那日聖上給娘娘請安,正巧碰到娘娘與雲侍衛行事,便将二人都關到了大牢,為了皇室的顏面,陛下派人把碧霄宮的宮人殺了個一幹二淨。
奴婢當時正在酒窖釀酒,順勢藏了進去,這才躲過一劫。”
她抽噎着哭了兩聲,接着道:“娘娘曾叮囑過奴婢,她若不幸殒命,便讓奴婢把這個消息散播出去。”
話畢拿出一張信筏,雙手捧着交給袁氏。袁氏顫着手打開筏子,看完信,愈發憤怒。
當即便低聲叱罵起來:“沈離這個道貌岸然的東西,他自己和幼妹不顧人1倫、胡亂勾纏,卻反過來怪我薔兒不守婦道,生生要了薔兒的命。”
“我年老力衰,奈何不得他,卻也不能任他逍遙法外,定要讓他遺臭萬年才好。”
一夜的時間,不僅傳出了王太後暴斃的消息,沈離和雪棠有染的消息也傳遍了京都。
王太後暴斃,德太妃順理成章晉為太後,雖說晉了位份,卻半點不快活,當即便令人将沈離請到了豫章宮。
端穩的王太後,這次再沉不住氣,指着沈離便是一通訓斥:“哀家早就告誡過你要謹言慎行、愛惜名聲,現下好了,全天下都在傳你和安寧有染,你倆雖沒有血緣關系,卻同在沈家的玉碟上。”
“兄長和幼妹私通,便是放在普通人家都會為人不齒,更遑論皇家,你就擎等着被言官上書彈劾去吧。”
沈離是在戰場上厮殺過的将軍,曾屢次與死亡交鋒,跟死亡無限接近過的人,又哪裏會在忽華而不實的名聲。
沈離自己不在乎名聲,卻擔憂雪棠被人中傷,他的阿棠最是嬌氣,若知道背後有人戳她的脊梁骨,定會傷心不已。
雖說沈離早晚都要把雪棠迎進中宮,卻不舍得讓雪棠在執掌鳳印之前被人指指點點,待他真真正正得到雪棠以後,便讓她以宣平侯獨女的身份進宮。
屆時,誰也別想中傷她半句。
太後氣急敗壞,沈離卻淡定自若,他不疾不徐道:“今夜夜宴,可請周小姐參加,到時候兒子定會給她體面。”
話畢,看向十一:“你且帶人到宮外去,不拘皇親國戚,也不拘宗親顯貴,定要大肆傳揚他們的風流韻事。”
流言這種東西,若只一條,便會讓人死死抓着、信以為真,可若多了便會混淆視聽,反倒不那麽讓人信服了。
太後直直看着沈離,他可真是她的好兒子,為了雪棠那狐媚子無所不用其極。
先是用勳貴的風流韻事混淆視聽,再用周晗蘊當擋箭牌,雙管齊下,衆人哪裏還會再相信那沒有來處的傳言?
畢竟流言沒有來處,倒是可以制止,可以後呢,紙包不住火,沈離和雪棠的事終究會被人發現。
雪棠就算一枚埋在沈離身邊的炸彈,說不定哪日便炸裂開來,太後倒是想為兒子掃除障礙,可惜沈離如眼珠子一般護着雪棠,她便是有心也無力。
太後不再多言,洩氣一般仰靠到軟榻上,揮手将沈離打發出去。
時值夏日,夜宴便在院子裏舉行,廣闊的庭院挂滿華燈,熠熠生輝,亮如白晝。
雪棠照舊被太後安排在最末端的案幾邊,太後厭惡她,她也不願和太後親近,這樣和太後離得遠遠的,倒也相得益彰。
宮人端着菜肴魚貫而入,衆人剛拿起筷子,便聽宮人禀告說是陛下駕到。于是又紛紛把筷子置在案幾上,起身行禮。
沈離叫起,施施然行于主位。沈離一向和雪棠親近,雪棠原以為沈離會像以前那樣召她到主桌用膳,沒成想沈離連眼神都未分給她,直接便朝周晗蘊招了招手,讓周晗蘊到主桌侍膳去了。
雪棠早就知道周晗蘊是太後屬意的皇後人選,皇兄待她親昵一些也無可厚非,可不知為何,看到他們一邊用膳一邊低語,她沒來由的就覺得胸悶難受。
便是以往喜歡的荔枝酥山都失了滋味。
長樂宮的侍衛半數都是禦林親衛,沈離的親衛最是機警,他和雪棠勾纏的流言還未傳到長樂宮,便被禦林親衛截斷。
是以雪棠雖是流言的主人公,卻無知無覺。倒是在坐的公主和官眷面面相觑。
她們原也以為有關沈離和雪棠的傳言是真的,直到有關王公貴族的流言四散開來,她們才心生疑惑。
什麽八十歲的醇親王新得了一個兒子,武太尉家的三娘和窮書生私奔了,姜禦史在永安巷私藏了一個行首……
醇親王年逾八十,病得連榻都起不了,又如何能生得出兒子?還有那傳說中跟人私奔的武家三娘,現下就坐在案幾前跟人說話,活生生的,如假包換……
事實将流言統統逆轉,自不會再有人拘泥于空穴來風的流言,再加上沈離和周晗蘊同案而食,姿态親昵,又還有誰會相信他和雪棠有染呢?
衆人只當有人心懷不軌,意欲往京都權貴身上潑髒水,這才胡言亂語。
雪棠對貴女間的眉眼官司無知無覺,味同嚼蠟的用了幾筷子飯食,便以身子不适為由向長樂宮折返。
沈離自進門的時候就不動聲色把雪棠的反應盡收眼底,雪棠初初見到他時非常高興,可看到他将周晗蘊喚到身邊,眸光便暗了下去。
便連用飯食都心不在焉,平日裏最喜歡的荔枝酥山,也只用了三口。
沈離唇角微彎,含笑看向周晗蘊,溫聲道:“今日勞煩周小姐了,朕還有政事未處理暫且先行一步,你且自便。”
他的聲音不大不小,足夠旁邊之人聽清楚,衆人頓時便對周晗蘊一陣豔羨,只道她果真有福氣,還未進宮,聖上便向她交待起了行蹤。
旁人不知沈離的心思,周晗蘊卻知曉的清清楚楚,雪棠剛剛離開,他便借故離去,無非是要去尋雪棠卿卿我我。
他們二人倒是稱心如意了,可憐她杵在宴會上給雪棠做擋箭牌。
可她又能如何呢?若想登上後位,便斷不能得罪沈離,于是硬着頭皮扯出一個得體的笑容,站起身,親自把沈離送到院門口。
這一舉動瞧在旁人眼中,更加篤定了沈離和周晗蘊感情非同一般的猜想。
雪棠怏怏地折回長樂宮,因着青絲繞藥力強勁,病發時便格外瘋狂,身子到現下都十分不适。
她吩咐宮人燒了熱水,而後便到盥室沐浴,熱湯滑潤,總歸能身上的疼痛之感消除一二。
泡了花瓣的熱湯将她泡的又香又舒适,身子倒真的舒适了不少。雪棠閉着眼睛仰靠在浴桶壁上,不知為何,腦海中突然就浮現出沈離親吻她的畫面。
熱氣氤氲,屋內分明只她一人,她卻面紅耳赤起來,她忙将狎昵的畫面從腦海中趕出去,将一旁的玫瑰花瓣盡數撒到浴桶內,任由馥郁的香味滲入肌理。
雪棠正泡得昏昏欲睡,忽想起來沈離白日裏曾允諾晚上要給她上藥。
雪棠的衣食住行皆由凝枝打理,平時倒是無所顧忌,只她這滿身的紅痕又如何好意思暴露在凝枝面前。
除卻凝枝,便只能由皇兄來幫她上藥了,可想到皇兄和周晗蘊言一起用膳的情形,她又是一陣氣惱。
周晗蘊是京都有名的才女,皇兄又內有乾坤,才子佳人湊到一起,自有說不完的話,二人現下正言笑晏晏的交談也未可知。
二人若相談甚歡,皇兄又哪裏還能記得給她上藥的事情。雪棠輕哼一聲,決定自力更生,再不要依賴皇兄。
她踏出浴桶将身上的水珠絞幹,轉而折回寝屋。
只她自己,決計沒法子把藥膏塗到背部,她也不勉強,只平躺在榻上往身前塗抹藥膏。
藥膏的效果甚好,清清涼涼,不過須臾雪棠便舒适起來。
雪棠原不想觸碰那裏,但身子舒适了,那裏灼痛便愈發熬人,她生熬了一刻鐘,實在忍耐不住,伸手将綠色瓷瓶旋開。
雪棠深吸一口氣,扯下紗簾将拔步床遮了個嚴嚴實實,耳朵熱的發燙,她還是紅着臉把藥膏了上去。
神志還未清明,忽見紗簾被人掀開,沈離清俊的面頰出現在眼前。
“妹妹,你在幹什麽?”漆黑的眸子緊緊凝着雪棠,沈離的聲音低沉又暗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