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春腰 - 第 58 章
第58章
雪棠回抱住沈離, 只目光一直凝着竹枝上的竹蜻蜓,柔聲對沈離道:“皇兄累了,且好好安歇罷!”
沈離不言語, 只抱着雪棠的手越收越緊,約莫過了小半個時辰呼吸才漸漸平穩。
雪棠把沈離安置在茶榻上,給他蓋了一層薄薄的錦被, 繼而輕手輕腳走出主屋。
沿着甬路前行,一直走到盡頭再左轉,會看到一片楸樹林。此時此刻,傅修安便侯在樹林中。
看到雪棠,他忙迎上前去,伸手握着她的柔荑,低聲道:“這幾日我屢次到廂房尋你, 總不得見。可是沈離那厮又故技重施将你囚了起來?”
看着傅修安滿臉焦急的模樣,雪棠甚是感動,感動之餘又多了幾分愧疚,忙溫聲解釋:“皇兄被人重傷, 傷勢極重。我這幾日一直在主屋照顧皇兄,并未回過廂房。”
“都怪我疏忽, 忘了早些告訴你,辛苦你憑白跑了這麽多趟。”
不過幾日未見,雪棠卻消瘦了很多,圓潤的下巴變得尖尖的,愈加惹人憐愛。只瞧她那疲憊的面容, 傅修安就知道她定是夙興夜寐的照料沈離, 才憔悴成這副模樣。
酸澀之意在心底蔓延開來,傅修安目不轉睛凝着雪棠, 她哪裏是疏忽呢?分明是關心則亂,将整顆心都放在了沈離身上,才把他置之腦後,全然忘了兩人的約定。
她是他的未婚妻,卻對險些将他殺死的人心心念念,說不氣憤是假的,可想到龜茲王的囑托,傅修安只得把心中的不平強壓下去。
他深吸一口氣,對雪棠道:“只要你平安無虞我便放心了。”
火把連成一條長龍,在漆黑的夜裏緩緩移動。雪棠知道那是禦林軍開始巡夜了,她唯恐傅修安被人發現,低聲道:“世子,你快些走吧,禦林軍開始巡夜了。”
傅修安自然知曉他應當快些離去,可妒意将他的理智灼燒得幾近全無,他并未當即離開,而是對雪棠道:“陛下身受重傷、自顧不暇,正是逃走的好時機,我們不若現下便逃走罷!”
“現在?”雪棠也不知道自己在抗拒什麽,下意識便搖了搖頭,“我們還未做好十足的準備,如何能貿然行事?”
怎麽沒做好準備呢?禦駕到小泉山之前,宣平侯便已着人挖了一條逃出別苑的密道,至于逃出別苑之後的路線也早就做了規劃,只要能擺脫沈離,二人便可比翼雙飛,偏偏雪棠此時不願意和他走。
傅修安張張唇,還欲再說點什麽,忽見那條火龍向樹林的方向湧來,生死攸關,他不敢再猶豫,轉身向樹林的另一面走去。
待人影不見了,雪棠才轉身往主屋折返,輕輕推開房門,只見沈離正靜靜躺在茶榻上,便連姿勢都和她離開時別無二致。
她輕舒一口氣,伸手探了探沈離的體溫,謝天謝地,這幾日每每到了夜晚他都會發熱,今夜總算沒有反複。
雪棠脫掉外衫,沿着茶榻的邊沿躺到沈離身旁,他餘毒未消,她總得守在他身邊才能安心。
雪棠剛躺到榻上,忽見沈離翻了身,一把将她撈到懷中,緊緊箍住。
“阿棠,你适才到哪裏去了?”他的聲音低低的,甚至還帶着一絲暗啞。
雪棠一凜,身體不由緊繃成一條弦,脊背也變得又僵又硬。她搪塞道:“今夜月色甚好,我到楸樹林賞了一會子月。”
沈離的目光瞥向蒼穹上皎潔的月亮,低聲對雪棠道:“下次若再有這樣好的夜色,記得喚我一起出去。”
雪棠“嗯”了一聲,只聽沈離接着道:“适才我做了一個夢,夢到你和傅修安私奔了,你們相攜而去,你卻連看都不想再看我一眼,我從未做過如此恐怖的夢,當即便驚醒了。”
沈離的聲音低低的,雪棠卻覺得遍體生寒,難不成皇兄已然知曉了她的計劃,在刻意提點她?
雪棠很快又推翻了自己的推測,皇兄若真的知曉了她想跟傅修安逃走,定會當即就奪掉傅修安的性命,只要奪了傅修安的命,又如何還需要來提點她。
雪棠思緒翻飛,思忖了好一會子才道:“皇兄真是病糊塗了,我已答應了陪你在身邊,又豈會出爾反爾?”
雪棠說完話便屏住呼吸,擎等着沈離開口,哪成想等來等去也未等到他接話,睜眼一看,他竟又睡着了。
他睡得香甜,她卻無論如何都睡不着,一直熬到後半夜才迷迷糊糊進入夢鄉。
粉枝瓷瓶碎裂在地,發出刺耳的聲響,鄭太後怒目瞪着鄭崇,怒聲斥道:“哥哥,你是瘋了不成,為何要和那霍青應外合,謀害你外甥?”
“我兒登基後,處處照拂鄭家,不單鄭家的嫡系,便連那八竿子都打不着的旁支也都跟着雞犬升天,你竟還不知足嗎?”
鄭崇直挺挺跪在鄭太後跟前,仿若沒聽到她的厲聲責問,雙目盯着地上花瓶瓷片,一言不發。
沈離召見鄭崇的時候,他唯恐遭殃,緊急慌張派人通知鄭太後,這才免于一死。現下倒是保住性命了,卻對鄭太後的責問置若罔聞。
鄭崇這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後的态度,徹底将鄭太後激怒,她一甩衣袖坐到玫瑰椅上,沉聲道:“兄長既這樣有氣節,便只管冷臉待我,陛下若再發作,你也不要派人來尋我了。”
這話便點到了鄭崇的死穴上,他不再沉默,開口說道:“陛下初初登基時,待咱們鄭家确實不薄,可最近屢屢褫奪鄭家人的官職,顯見是要對鄭家動手。”
“咱們家能走到今天這一步不容易,好容易有了起色,我自不能眼睜睜瞧着敗落下去。”
旁人不明白,鄭太後卻心知肚明,沈離記恨她針對雪棠,這才拿鄭家那幾個貪贓枉法的子弟來做警示,至于對鄭家動手的心思,是萬萬沒有的。鄭家不同于旁的外戚,勢力甚小,壓根不值得帝王動手。
鄭太後恨鐵不成鋼的盯着鄭崇,只罵他糊塗。連朝會都沒上過幾次,就妄圖猜測帝王的心思,還敢喪心病狂刺殺帝王,簡直愚不可及。
鄭太後氣得渾身發抖,站起身就狠狠裹了鄭崇一巴掌,顫聲道:“我原以為你不過平庸了一些,哪成想竟愚蠢惡毒至此。陛下是我的親生骨肉,你的親外甥,你竟也下得了手。
你可想過他若真的駕崩了,我該如何,新君又一定會善待鄭家嗎?”
鄭太後越罵越氣餒,鄭崇就是扶不上牆的爛泥,她跟他還有什麽好掰扯的呢?話畢,怏怏地仰坐到玫瑰椅的靠背上,再不多言。
鄭崇不怕被鄭太後責罵,最怕的便是她這副不言不語的樣子,驚恐之餘連裝都裝不下去了,直接便露出了潑皮無賴的本性:“左右事情已然發生,難不成你還能眼睜睜看着咱們家覆滅不成?
我瞧着大外甥還未消氣,總歸還得發作一次,便是為了九泉之下的爹娘,你也不能袖手旁觀。”
鄭太後的父親不過一六品小吏,小門小戶家裏的兄妹和大家族相比要親昵很多,幼時,鄭母忙着打理家務,便是鄭崇拖着鄭太後将她一點點帶大,二人之間感情甚篤。
鄭太後被鄭崇氣得直打哆嗦,卻也無可奈何,只狠狠摔了兩只杯子,便将人趕出豫章宮。
是日,鄭太後複又踏入小泉山,先是對沈離噓寒問暖一番,而後才引入正題。
沈離聰穎英明,鄭太後也不指望能将真相遮掩過去,開口說道:“鄭家此舉确實大逆不道,哀家也知道你受了委屈,可鄭家是哀家的母族,哀家萬不能看着自己的母家覆滅。”
“你且放過鄭家,便當還了哀家的哺育之恩,可好?”
雖說沈離和鄭太後因着雪棠起了很大的龃龉,但自沈離少年時,二人便互相扶持,一起籌謀,這才讓沈離在衆皇子中脫穎而出得到了昭帝的青眼。
母子二人走到現下不容易,沈離又豈能真得置鄭太後于不顧,他低下頭沉默半晌,而後才擡起眸看向太後。
眸中仿若結了一層寒冰,凄寒而靜寂。他道:“兒子這兒有兩個選擇,一、将鄭崇奪官褫爵、流放千裏。二、保全鄭崇,母後離開豫章宮,移駕德陽行宮頤養天年。”
德陽行宮距離京都二百裏,不算太遠,但鄭太後若真的移至德陽,自此,和沈離見面的機會便屈指可數了。
鄭太後絲毫沒有猶豫,只道:“我願意到德陽行宮,不過要把安樂也帶過去。”
他沒想到她會答應的這樣暢快,沈離點點頭,親自把鄭太後送到別苑門口。眼看着馬車越行越遠,直至消失不見。
他一退再退,母後卻還是選擇了鄭家。
夜幕四合,夕陽将人的身影拉的又細又長,憑填了幾分蕭瑟孤寂的味道。
雪棠盯着沈離的身影,沒來由得生出了幾分心酸,她強壓下沖上去擁抱他的沖動,轉身折回寝屋。
她若再耽擱下去,恐怕便真得離不開他了。
雪棠深吸一口氣,提筆給貴妃寫了一封書信,将出逃的時間約在第二日子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