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春腰 - 第 71 章
第71章
沈離回到寝屋的時候雪棠已然就寝, 她睡得不太踏實,隐隐約約感覺到被沈離抱到懷中,而後熟悉的龍涎香便萦繞到鼻端。
她喜歡龍涎香的味道, 聞着這味道便覺得安心,很快又進入夢鄉。
龜茲的氣溫比大英要低很多,入秋以後難得的放晴, 陽光似碎金子一般璀璨,曬在身上暖洋洋的十分熨帖。
沈離唯恐雪棠悶在屋內郁結,便提議帶她到郊外散心。
響晴的天氣着實有吸引力,雪棠思忖片刻便答應了。
沈離給雪棠穿了厚實的衣衫,确保她不會着涼以後才将人抱到馬背上。
二人也不着急,沈離牽着缰繩,慢悠悠帶着雪棠出了城。
龜茲的秋天格外壯闊, 高大的胡楊樹遮天蔽日,樹葉皆變成了金黃色,華麗又奪目。穿過樹林是一條開闊的大河,河水瑩潤, 比質地最純淨的祖母綠還要澄澈。
雪棠從馬背上翻身而下,站在岸邊看河水流淌, 魚兒嬉戲,這時忽聞到一股特別的帶着酸味的果子香味,轉過身,只見身旁一人多高的灌木上挂着一大串密密的黃色小果子。
她以往并不喜歡酸澀的果子,這次卻覺得那味道極其誘人。
沈離順着她的目光看去, 繼而走到樹旁摘了一把果子, 在河水中清洗幹淨以後才把果子遞到雪棠跟前。
溫聲說道:“這是沙棘果,瞧着好看味道卻有些酸澀, 你若不介意可以嘗一嘗。”
雪棠接過果子放到口中輕輕咀嚼起來,那酸酸的味道和她想象中的沒什麽差別,她倒是十分鐘意。
見雪棠受用,沈離複又洗了一捧果子給她享用。
雪棠胃口大開,将第二把果子吃完以後尤有些意猶未盡,沈離擔憂她吃壞肚子,便不允她再食。
二人在林間走走停停,消磨了大半日的時間,正午時分,雪棠忽得起了興致,開口對沈離道:“皇兄,我想在林間騎一騎馬。”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似溢着光彩的黑瑪瑙。
昭帝寵愛雪棠,便連到馬場騎馬都将她帶在身邊,是以雪棠打小就練就了一身好騎術。
沈離雖擔憂雪棠腹中的胎兒,但見她神采奕奕的樣子,便不忍心拒絕她的要求,叮囑道:“林間崎岖,你定要小心一些。”
雪棠點點頭,遂由沈離扶着上了馬背,她控制着缰繩在林間慢吞吞轉悠。沈離就站在原地,眼光凝在雪棠身上,心中溢滿暖意。
忽得,只見雪棠沖着他笑了笑,而後舉起手中的皮鞭,用力抽在馬臀上,駿馬吃痛,撒腿向林外奔去。
林間枝丫交錯,道路又窄,馬若跑得快了極易發生意外,沈離的心一下子就揪了起來,臉色也變得蒼白,他快步向雪棠的方向跟去。
自到了龜茲,雪棠再沒感受過這種無拘無束的感覺,她騎在馬背上,感受着清爽的秋風在面頰上拂過,滿心愉悅。
路并不平坦,但因着雪棠騎術好,倒也沒出什麽意外。
沈離的坐騎萬裏挑一,迅疾如風、腳程極好,不過一刻鐘便奔到了樹林邊緣,那緊挨着樹林的小路上站滿了士兵,他們的目光齊刷刷投在雪棠身上。
雪棠輕嗤一聲,好心情蕩然無存,嘴角勾起一抹說不清道不明的笑意。
她就那樣靜坐在馬背上,斜睨着由遠處及近而來的沈離。
看到雪棠安然無恙沈離才放了心,他沒有責怪雪棠,也沒有表示自己的擔憂,只沉默着走到雪棠身旁,把缰繩從雪棠手中抽出來,像來時一樣,複又牽着馬向王城折返。
待沈離一行人離開,一個高鼻深目的龜茲人從草叢中爬起來,飛速而去。
簡陋的茅草屋內,一個身姿挺拔、精神抖擻的年輕中站在屋子中間,他生得英俊不凡、器宇軒昂,映襯的那陋室都氣派了幾分。
這人正是傳聞中久病不愈的二王子彌沙。
他居高臨下看着跪在地上的手下,低聲道:“将你的所見所聞盡數道來。”
路上很安靜,只有瑟瑟風聲在耳邊吹過,雪棠看向沈離:“皇兄,現下這種境況,你該是十分滿意罷!”
話中滿是譏諷之意。
他看似對她百依百順,實則将她的一切都抓在手掌心,她的一舉一動都被他窺視着,她再沒有半點自由。
哪怕騎馬,她的活動範圍也不過一個小小的胡楊林,只要超出他的界限,她便寸步難行。
就像現下這種境況,她雖騎在馬背上,身下那馬的缰繩卻被他握在手中。
沈離最期盼的事情便是雪棠能快活一些,可除了離開他身邊,她恐怕再不能快活。他又能怎麽辦呢,她若是離開了,他可該怎麽度過餘下的後半生。
食之無味的人生,便是捱過去了也不過虛度。
他不能讓雪棠離開,不能給她自由,也不想惹她不快,二人各懷心事,都不再開口說話。
路再長都有盡頭,黃昏時分,一馬二人又折回王宮。
雪棠不想再多看沈離一眼,開口說道:“我想看看母妃,今天晚上便不回偏殿了。”
她知道只要不脫離他的掌心,她的任何要求他都會答應。
沈離點點頭,調轉馬頭将雪棠送到謝華瑩居住的宮殿。
謝華瑩原以為雪棠到宮外轉一轉心情會好一些,沒想到她臉色蒼白,氣色比出宮之前還要差。
她忙攜住雪棠的手往屋內走去,一邊走一邊問道:“你這是怎麽了,氣色怎得這樣差?”
雪棠沒有答話,只沁出兩行眼淚來,她坐到一側的矮幾上,伸手抱住謝華瑩腰肢,将頭伏到謝華瑩的小腹上,抽泣道:“母妃,我的後半生就只能這樣了嗎?”
謝華瑩被昭帝困了十六年,沒有人比她更了解雪棠的苦楚,可事到如今還能怎樣呢?逃是逃不掉了,總不能任由雪棠鑽牛角尖,日日自苦。
她輕輕摩挲着雪棠的烏發,輕聲寬慰:“陛下将你囚在深宮着實可恥,但他對你的心意卻十分真摯。”
“陛下生得清俊無雙又足智多謀,且身邊除卻你再無旁人,你若能解開心結接納于他,倒也不失為一樁好姻緣。”
雪棠萬沒想到謝華瑩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她怔怔地看着謝華瑩,半晌都說不出來,良久才道:“母妃,你怎麽能這樣勸我?”
沈離是殺死昭帝的兇手,旁人不知曉昭帝對她有多好,母妃卻是看在眼中的,她知道昭帝對不起母妃和父親,可昭帝待她卻真真是呵護有加。
昭帝才是她心底真正的父親。
雪棠低聲喃喃:“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接受自己的殺父仇人。”
“先帝并不是你想象的那般……”瞧着雪棠萎靡的模樣,貴妃險些将當年的真相說出來。
可惜,沒有人比她更清楚雪棠待昭帝的情意,雪棠虛弱如斯,又哪裏能受得了那樣大的打擊,又哪裏能接受得了那樣龌龊的真相。
再等一等吧,待阿棠身子好一些了,她再将事情的真相告訴于她。免得她沉悶憂郁,日日活在痛苦之中。
謝華瑩又低聲安慰了雪棠幾句,這才攜着她向飯廳行去。
也不知是怎麽回事,雪棠一站起來就頭昏腦漲,眼前一黑,險些摔倒。
謝華瑩複又把她扶到軟榻上,揚聲喚人尋太醫。
謝華瑩和宣平侯剛剛成親的時候身子甚弱,時常生疾,為了給謝華瑩調理身子,宣平侯時常翻閱醫術古籍,日久天長,雖說不是杏林高手,醫術卻也很拿得出手。
他徑先奔到雪棠跟前,伸手給雪棠診脈,指尖一探到雪棠的脈搏上,便變了臉色。
看着宣平侯的神色,謝華瑩愈加擔憂,急聲問道:“怎麽了,阿棠可是有大礙?”
宣平侯的臉色越來越沉,他沉默半晌,而後把目光投到謝華瑩身上,低聲說道:“阿棠已有孕三月有餘。”
三月有餘?也就是說雪棠離京之前便已懷了沈離的骨肉。
莫說謝華瑩,便連雪棠也愣在原地,她脫口道:“怎麽可能,我分明每次都會服用避子湯。”
謝華瑩在皇宮的時候,凝枝就照着那方子給她抓避子藥,那藥效力極好,哪怕謝華瑩被昭帝獨寵十幾載也未懷上身孕,雪棠怎得這麽快就懷了骨肉?
是沈離,沈離最會裝腔作勢、扯空砑光,以往不知騙過她多少次,定是他換了湯藥,她才懷上他的骨肉。
想到近日沈離想方設法哄着她用膳,雪棠愈加篤定了自己的猜測,她倏得從軟榻彈起來,擡腿便往正殿奔去。
殿門是合上的,她也不敲門,一把将門推開,大步流星奔到沈離身旁,擡手便裹到了沈離的面頰上。
“你這個騙子、禽獸,枉我那樣信任你,你竟把我的避子湯給換掉了。我們又未大婚,你怎麽忍心讓我懷上身孕,被衆人唾棄指點?”
她怒不可遏,急促的喘息着,胸口也不停地起伏,顯見是氣極了。
沈離最是矜貴,從未被人掌掴過,這一巴掌簡直就是奇恥大辱,可看着雪棠怒火中燒的樣子,他又哪裏顧得上自己,忙低聲去安慰。
雪棠自聽不進去沈離的話,她怎麽能給自己的殺父仇人生兒育女呢?簡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她一把将沈離推開,拉開二人之間的距離,怒氣沖沖道:“我再不會相信你,更不能給你生兒育女。”
話畢,看向一側的案幾,作勢就要向上撞去。
還未動作,只見原本岳峙淵渟一般的沈離忽得就矮了半截,他竟直直跪到了她跟前。
他凝着她的眼睛,低聲道:“阿棠,父皇待你與你想象中的并不一樣,他不配讓你時時刻刻惦念在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