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下神壇 - 第 16 章
第16章
◎夜歸莫理攔路的鬼◎
說來那棺材與遲問還算有緣,她在那上頭把路箋咚了。
如今返回來找,也因路箋。
但今日此棺與遲問的緣分已盡,它不見啦。
兜了一圈無半點實質所獲,三人在寧安村外吃了碗面,對付了午飯。
遲問與付風遠來寧安村皆不為真相,是為肅飔養的鬼軀,但胡落塵非也,她是沖斷案而來,故而這一上午于她而言,是滿載而歸。
她興致極好,“有了這些線索,下午定能一舉破案!”
“我相信胡姑娘可以。”遲問予以肯定,又誇了她數句,才道,“我與付兄本就是路過多兩句嘴罷了,這案子既與三辰殿沒有瓜葛,我倆也不方便再插手,祝姑娘一切順利。”
言罷,丢下一臉不舍的胡落塵,兩人再一次回了歲歲鎮。
去取之前定下的眼鏡。
付風遠手頭應該不算寬裕,那眼鏡前天已給過了定金,今日付款時他掏的是紙幣,數了數約莫是不夠,便收起來,換了靈力代付。
遲問自是誠惶誠恐,趕緊致歉,“初來乍到,不知這邊此物竟如此珍貴。”
“無妨。”付風遠一點也不窘迫,掏錢,數錢,把錢又收回去的動作被他完成得十分從容,“啓境生靈,少有眼疾,所以珍貴。”
啓境治愈術很發達,除非是體質特殊,否則沒人花那冤枉錢戴眼鏡,她這副是找人專門特制的工藝品。
明明可以多一句嘴告知遲問這些,而三辰殿也有自己的醫療小組,但付風遠只覺得沒必要。
左右眼鏡是他損的,他認。
本也不是很需要眼鏡的遲問有些愧疚,畢竟這樣的神仙性子,付風遠昨天居然能開口提醒她三辰宵禁,實在需要感恩。
于是她又幫着人家再找了一遍柳溪,基本确定了那舊識與孩子的詳情,至于這對母子誰是肅飔養的鬼軀,尚不敢斷言。
眼看着一番折騰,大半天又揭了過去,在逃新娘決定回了。
三辰殿落于山巅,是個看日落的好去處。
遲問去日曜院走了個流程,正式蹭了個修仙的名額,然後順着路箋昨日走過的那條小路,回了寝殿。
一縷花香溢上前來,辯不清楚具體是什麽花的味道,只覺得“被牽着鼻子走”大概就是這般體驗,遲問被芬芳引至梯橋跟前。
奇香之後,送來的是一番奇景。
路箋躺在路的正中,就懸倒在橋頭,身後的梯橋越過山間直入另一端的神子寝殿,兩邊本無橋欄,今日卻不知為何建了起來,還栽了滿滿一整片的花。
梯橋本就有些陡,路箋仰在第一階,整張臉倒過來看着遲問,長發随意鋪開,如瀑如緞,約莫是才剛解了那一頭的辮子,青絲還打着卷兒,簡直更添妖異。
似是怪談裏攔路的豔鬼。
他動了動,屈起一條腿,卻沒有起身,只問,“去哪了?”
遲問上前撥了撥他滿地的頭發,抛開長度不說,這發量都夠她整組的同事填海了。
“去了寧安,就是之前跟你提起過的那個村子,肅飔在那養了個鬼。”她靠着橋欄坐下。
路箋穿的是一身與三辰殿很合拍的綢緞,晨金與夜藍交織,算是他這幾日裏最素的搭配了。
但誰叫他躺在鮮花正中呢,小仙獸身上那股子異界感依舊不減,“養了個鬼,噢……你也想要一個?”
“倒沒有,只不過……”遲問稍加斟酌,決定坦白,說覺着那鬼軀也許和路箋是同族。
“我不是妖麽?”他反問。
遲問搖頭,她不知道,路箋究竟是什麽奇異血統,根本沒人知道。
包括他自己,“唉,我道你知曉些什麽,才那麽急着把我甩了下來。”
“事出有因,情有可原。”遲問趕緊換了個話題,“你替我想想,那寧安的小孩,為何單留了七人的性命?”
“這有何難琢磨的,他既是要辦喜事,又怎會拿死人的物什用。”路箋的邏輯慣是簡單。
卻是遲問完全沒考慮過的方向,也難怪胡落塵不願是妖物犯案,果然人妖歧途。
“若這般,倒是我繞彎子了。”遲問便又把話題拉扯回來,“你在這等我嗎?”
她順手理了理路箋的衣擺,趁機碰了碰他。
真是熱乎的,早中晚他都是熱乎的,就算是鬼,應該也是與那寧安孩子一樣,是個混血的鬼。
“我在看月亮。”路箋仰着腦袋看天。
倒懸的姿勢讓他的喉結很是突出,栗色的皮膚順着頸線延伸,截止在交疊齊整的衣領處,卻格外勾人。
遲問挪開眼望了望天,天尚明,圓月就藏在空中,白色的,像是粉筆塗上去的一樣,小小一個,可可愛愛。
“一覺醒來尋不見你這件事,常有。”他盯着月亮又說,“不必等,不會很快回來的。”
躺着說這些話實在太致命了,遲問深深感到心中有愧,連忙解釋,“昨夜亦是事出有因,我一早就往回趕了。”
她把三辰宵禁的事挑明了問,反正每個月都有一次的事,提早備着也好。
“三辰宵禁啊。”他動了動,倏地坐起身來朝遲問一傾,“那他們有沒有告訴你,三辰宵禁是兩夜?”
沒有。
但遲問有腦子,被路箋這麽一點,馬上懂了。
哪一日天都能黑兩回,一次淩晨,一次就是現在。
那粉筆小月轉亮的時候,第二夜的三辰宵禁就開始了。
遲問本能地往後靠了靠,路箋卻追着往前,還伸手扶住了她的後頸,“差點忘了,得注意弧度。”
他稍用了些力氣,把遲問的腦袋往下壓了壓,自己亦歪了歪脖子,把臉湊到她垂眸能看到的地方,“花好嗎?”
他像只引誘水手溺沉的海妖。
“花…很好。”遲問緩緩調整坐姿,寝殿也就在梯橋那端而已,回去只需來個五十米短跑,她可以的。
“是你要的嗎?”路箋長腿一盤,直接把遲問圈了起來,“花好月圓。”
“昨日已結過親了。”遲問提醒道,這孩子,總不能昨天成親今天就喪偶吧。
“可昨日忘了這個,今日記起了,今日補上。”路箋眨了眨眼,仿佛在等一個誇獎。
遲問馬上擡手鼓掌,“您費心了,讓我仔細看看。”
她借勢站了起來,橋欄上的花确實很好,好得千嬌百媚,姹紫嫣紅。
就是根本不是一個品種,那山茶挨着雛菊,玫瑰倚着繡球,整副花欄就像一個花屬百科全展。
“是……活的吧?”遲問也沒料到自己有朝一日,賞花能賞出心悸來。
可現在暮色漸濃,她是真的害怕。
“活的。”路箋的聲音都像是逐收的套索,“怎麽,你也不喜歡活物嗎?”
他坐在橋上沒起來,就仰着臉看她,日落月升皆映在他的眸中。
“喜歡,特別喜歡。”她不該慌的,入夜是她的主場,鬼迷誰的心竅都不可能纏得了她這個陰差。
可遲問只覺得腳都軟了,“你不喜歡活物,是因為活物的存在對你有不好的影響,還是單純覺得吵鬧?”
“沒影響,也不吵鬧。”路箋搖搖頭,“莫非你喜歡活物是因為他們吵鬧?”
“不是,是因為美好,你看這花欄就很美好。這是你布置的?那你明明就有審美,知道這是好看的,為何會不喜歡?”
路箋不語,站起身來,仿佛在猶豫什麽,但很快便做了決定。
百花一瞬開敗。
整片嬌豔剎那枯靡,他理了理衣擺,“如此,我才喜歡,我才樂見,你覺得如何,有審美嗎?能接受嗎?”
他那麽高,站起來便将遲問整個人罩在了陰影之中,夜色趁機鑽了進來,晚霞似乎比遲問還慫,片刻也不願待,攜黃昏餘晖倉皇隐入雲端。
花欄依舊芬芳,挂在上面的朵朵枯槁仿佛只是幻象,遲問擡指想碰一碰,雙手卻被路箋扣起,提至身前。
“你喜歡活物,我喜歡死物,我投你所好,你也品品我的。”
“我不要。”遲問慌得只剩下本能反應,她想縮手,但路箋的力氣很大。
“又不要了?”他皺起眉,“果然,東西是死的才不會有變數。”
路箋手上松了些勁,卻不是要放開遲問,他只是非常有探索精神地在觀察自己掐出來的紅痕。
然後,他再度擡眸,一臉無辜地提了個完全脫離對話的疑問,“你,全身,都這般嗎?”
哪般?
這小仙獸說話的語氣真的要命,叫遲問在這種境況下居然也不得不多想,甚至已經冒出了他要把自己全身掄一遍的妄念。
天完全黑了。
“……我看不見了。”遲問強行鎮定,甚至開始演,“有點害怕了。”
這話半真半假,對她而言本是信口拈來,奈何遲問在路箋這兒有條莫名拔高的道德底線,讓她的雙臂一瞬就浮起了咒紋。
“這個,我不喜歡。”他垂眸。
黑色的符印把紅痕掩蓋,路箋捏着遲問的雙手,壓低了聲線說話,“不如把你也變成我喜歡的樣子吧。”
他喜歡什麽樣子?
他喜歡——
遲問的腦子已經轉不開了,疼痛完全占據了她所有的反饋機制。
她看不見,但她清楚地感知到自己的雙臂在血肉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