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下神壇 - 第 17 章
第17章
◎小白菜的人設哄不住他◎
謊言兌現。
如今她既看不見,也是真害怕。
雙手的劇痛比六戒應驗燒出來的灼熱疼上許多,遲問禁不住喊,“停下!”
“停了,停着呢。”路箋的視力在夜裏不受影響,“我問過你,把生靈轉成死物,算是奪走了他們生命還是給予了他們永生?”
這個問題,是路箋第一次得知斷音這種存在時問的。
斷音堅韌,不僅很難殺死,壽數盡了稍作處理,也會繼續行屍走肉。
路箋把橋欄上的花如是處理,它們失去了鮮活,但會永遠保持衰敗。
“非本來面目之永生,不算永生。”遲問強迫自己維持住與路箋的交流。
他腦子不是不好使嗎?記這些倒是清楚。
“很痛嗎?抖得厲害。”他又問。
“實不相瞞,痛得要死。”
“人類脆弱,還什麽都怕,但好像就不怕死。”路箋卻沒住手,“要不然怎麽都只活那麽一會就夠了。”
他語調裏竟有一絲佩服。
“不夠的,只是資質太差活不長而已,我們怕死也很容易死,請務必輕拿輕放。”
遲問很難在劇痛中保持理智,小仙獸今日的狀态也确與平常不同,他都不在意遲問是個嬌貴的人類寶寶了!
小白菜的人設哄不住他,遲問幹脆借着接觸把路箋給超(度)了。
妖類偏執,十五月夜陰氣過盛不好把握,跟瀕死者情緒紊亂應是一個道理。
但遲問探進路箋心緒時,卻發現他完完全全是冷靜的。
沒有喜怒無常,不受月相影響,就跟昨日誅殺斷音時一樣,很鎮定。
遲問霎時也恢複了鎮定,心卻忍不住顫了一下:那這操作不對啊。
路箋既然是完全冷靜的狀态,甚至沒有多餘的情緒,那遲問這時候超度他,也只能分擔他的……
冷!靜!
她為什麽要分擔他的冷靜!
被削減了鎮定值的路箋很快從冷靜的狀态裏抽離了出去。
遲問聽到他在笑。
不誇張地形容,這笑聲既讓人害怕,又叫人流連,直讓現在很是冷靜的遲問清楚地認識到,她離精神有恙不遠了。
“你怕黑,怕疼,不能見血腥,喜歡花,喜歡活物……也喜歡我?”他問,用的是慣有的聲線。
“對,但不喜歡痛苦,不喜歡未确,不喜歡現在這樣。”
立于山間浮橋,被一只不明妖物抓着雙手,因為與之共感,他愈失控,你愈冷靜,反之亦然。
你卻甚至連體會到的劇痛都不知道是虛妄還是真實。
“我不懂。喜歡我,喜歡花好月圓,可又同時怕我,怕這些花,怕月圓。”路箋牽起遲問往前倒着走,橋面上也有些花,一踩就碎。
“你沒看過鬼片麽,喜歡與害怕不沖突。”遲問決定發點瘋,以求路箋能恢複冷靜,“鮮活與腐敗,茍生和向死,為妖或為鬼,做人還是成神,都不沖突,這就是三辰殿的存在意義啊。”
去自由地,改變命定。
人可以當鬼修,鬼可以想成仙,神,亦可以從碧落堕往黃泉。
“衰敗之物能當花泥,死物養出的也能是活物?”路箋依然抓着她的手,但停下了腳步。
“嗯,反過來活物也能創造死物,你再不松開,我就是一個案例。”遲問這話剛說出來,招魂幡便“哔”地一聲,徹底沒了電。
共感斷開,她光靠自己可撐不住這劇痛折磨,“疼疼疼!”
路箋嘆了口氣,尾音在這夜晚的幽谷裏拖出了一絲滞空感。
可遲問現在沒空耽于聲色:嘆氣是什麽意思?!
這場面有股子超出她認知的荒誕,以至于當仙仙出現時,她腦子裏的第一反應不是得救了,而是那孩子手上提的是什麽。
是一只發光的青森黃蜂。
“……殿主,這只尾針掉了,也一塊兒炒嗎?”仙仙很明顯是故意湊上來打攪的,說話的時候手都在抖。
“榨汁吧。”路箋轉過去掃了一眼,遲問也剛好在這時候白眼一翻,昏了過去。
不是疼暈的,是道行不夠,被青森黃蜂的幻光迷倒了。
路箋直接把人一攬,送到了三辰醫療小組,走之前還不忘吩咐仙仙:晚餐做好了送到那邊去。
醫務小院的神使們嚴陣以待。
路箋在寫着“小病來,大病埋”的門口坐了好一會兒,才迎出了一名紫袍青年。
男子的頭發跟遲問差不多長,在腦後紮了個小揪,走起路來腳都沒怎麽擡起,臉上滿是嫌棄,“天黑了我的殿主大人,你這麽闖進來吓到我的徒子徒孫可怎麽好。”
來者斷燎,醫務小院管事,紫袍妖修。
“她暈倒了。”路箋直接把遲問撂到了桌子上。
斷燎罵罵咧咧地湊上前,倒吸了口氣,“她只是暈倒了嗎?嗯?這手怎麽回事,你蘸醬啃了?”
“噢……”路箋陷入沉思,似乎在後悔沒這麽幹。
“這單靠我可治不了,把人留下吧,你快走快走,手不要碰任何東西啊。”斷燎把路箋往門口趕,卻碰上了來送晚餐的仙仙。
他眉心的紅色妖紋似要燃起,怒吼一嗓,“嚯,壞了宵禁的規矩闖到這來,在晚飯時間給我安排工作,然後自己叫了外賣?”
紫袍男人端起仙仙托盤裏的炒黃蜂據為己有,嘴裏還不忘繼續控訴,“這是身與心的極端剝削!”
“……”仙仙望着邊罵邊跑進屋的斷燎,小心翼翼地問了聲,“殿主大人,換別的菜嗎?”
“不了,我去吃點鮮活的。”路箋渾不在意,只伸了個懶腰,遁入月色。
日升,一夜過去。
遲問睡得極好。
那當然了,斷燎給她用了三倍的安魂香,以至于她足足嘗試了五次,才終于把沉甸甸的眼皮睜開。
路箋趴在床頭,歪着腦袋看她。
是……幼年路箋。
那腦瓜圓溜溜的,膚色是不深不淺的小麥色,劉海剪得整齊,眼黑把瞳孔的靛色襯得發亮,兩只小手墊起下巴,就像托着個香噴噴的烤栗子。
遲問盯着他出神,路箋亦有些心情複雜。
他自小記性就不好。
他能約莫記得第一次見神子時的場景,其實只是打了個很短的照面,爾後肅飔就把他帶走了。
那狼蛛是想用他做什麽來着,又嫌他太小,就先丢在一旁養了幾年,再後來他又被神子搶了回去。
那是第二次見到鸱吻。
依舊沒什麽印象,只記得他被帶回了天境,往後便一直待在了天境。
神子卻沒待住,她哪也待不住,她基本不着家。
“九殿下在嗎?”
“九殿下不在。”
天境的九殿下,也叫久不在。
“醒了嗎?”有誰問,并不是路箋的聲音。
遲問回過神來,這次看到的已然是成年的路箋。
他比小時候黑了一點,手大了許多,劉海沒了,眸下添了兩抹金色的妖紋。
帥慘了,每看一眼就是一次無情的審美霸淩。
“醒了。”他答。
遲問本能地往後一縮,前一秒看他這張臉還心甚往之,後一秒卻只想退避三舍。
“做夢了嗎?”他站起來,坐到床沿。
遲問先是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完好無損,然後又掃了一眼周圍,這是神子寝殿。
做夢了嗎?她也想問自己。
“不可能做夢,我用了三倍的熏香,那玩意除了你,誰都得給我好好睡一覺。”
陌生嗓音再度響起,那聲線低綿得像是酥油裏淌出來的。
可來者卻完全是個音畫不同步的家夥,斷燎從小廳挪進了裏屋,依舊是幾乎不擡腿的走法,橘發,火睫,豔紅唇色,眉心是一朵熾焰狐火,伸向遲問的手上卻長着墨綠的蛇鱗。
“你好,三辰星爍掌院兼醫務管事,斷燎。”
一個醫生叫“斷療”,倒是很有個性。
這位一看就是妖修的男子,用直扣地獄深淵的低沉嗓音十分活潑地發問,“我該喊你什麽,神子大人?殿主夫人?嫂嫂?弟妹?小徒孫?”
“……你好,在下遲問。”她看向路箋,對方點了點頭。
斷燎與路箋幼時相識,情分還早于神子,按人類的話講,是發小。
是為數不多他還記得的世間小夥伴。
“遲問。”斷燎重複一遍,從熱情發小無縫切換到了專業的醫者模式,簡單扼要地為遲問說明了一番她的傷情。
沒做夢,她的手确實讓路箋蘸着月色啃了。
“這種程度的損毀,本是沒有可能重塑的,但你體內有……”斷燎擡眼看了看路箋,“有極好的加持,為你掙得了一線反轉之機。”
神體到底是頂級裝備,又在神子本神身上,自是最最有用,但關鍵也在路箋身上恰有神印,本就與他相斥,感應到他正在自己老家拆遷,當然要發力阻截。
“還是先生醫術高明,懸壺濟世,妙手回春。”遲問開始客套。
“局部重塑對三辰殿來說确實不難,但閣下雙臂可不僅是見血見骨罷了,這般的……”斷燎再度看向路箋,“怕是見鬼了。”
“是我不慎,偏走那夜路,遭了報應,該。”遲問誠懇反省。
“要如何。”路箋聽這兩人繞彎子,頭都大了。
“要保養啊,重塑治愈需水木雙脈配合,往後你得記着定期去醫務小院找我,若有耽擱……”斷燎啧一聲,“可惜這纖纖玉手啊。”
“不過?”遲問聽出了對方言猶未盡。
斷燎打了個呵欠,“不過,若是強大且交融的水靈與木靈,配合得當的話,一次性徹底治愈亦是有可能的。”
遲問:“那麽請問去哪找這樣一種可能呢?”
“啊,我聽聞同皁山有對恩愛夫妻,恰好就是一個木靈一個水靈。”斷燎起身,在牆上的啓境地圖上點了點,“那兩只妖感情很好,又是純血,其靈脈必是強大且交融。”
同皁山,那必是漸浔與柘桑兩夫妻了,遲問在妖史上讀過,那是輩分跟肅飔差不多的大妖。
“若是沒什麽講究的話,直接殺妖取脈亦可,你有極好的加持,自己治當然成功率最最高。”斷燎很是熱情。
遲問惶恐,“……敢問閣下,是不是跟那兩只妖有什麽私仇?”
“私仇?不不不。”斷燎搖了搖頭,輕笑,“那兩只妖可是在下的父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