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下神壇 - 第 46 章
第46章
◎美在我們那兒,叫女人◎
遲問是個上進孩子。
她在承境靠武力進了地府, 又靠武力編入了緝妖隊,一個人擔了黑白無常兩份工,半分也沒仗着啓境人與神體的優勢。
畢竟那會兒她連魂脈都不曾契合。
如今精進了, 開了點挂, 決計歸神, 卻也不能把老本給忘了。
她橫起招魂幡, 将之平舉齊眉,墨黑從她握着的地方向兩端染開,很快就将白杆變為玄色。閃着金光的白織帶一黯一斂,順着遲問揮開的一斬, 直接變成了半米有餘的巨大彎刃。
遲問把黑色巨鐮反手背在腰後,海風從身後吹來, 但她的頭發卻朝後揚起。
只因她之前特意根據風術入門琢磨出的一項新應用:頭發靈動術。
此術簡單, 主要輸出手法便是靠風托起一部分的發絲,讓它們像漫畫裏主角登場時那般, 帥氣地、抵抗外力地,恣意飛揚。
作用自然是烘托出一個豐盈的酷飒造型, 雖說遲問如今的頭發也只到鎖骨, 但此法同樣适用于牽動衣擺和裙角,故而整體效果仍然不錯。
誰叫她的臉自帶披靡一切的壓迫感呢,雖是單一人立于安安靜靜的夜海晚潮之前, 卻似排山倒海, 穿雲破空。
大嬌眯了眯眼, 不知為何竟開始心悸。
她懸于巨大的魅魔中央, 那魅魔長得極醜, 黑紫色的身體點着藍色的螢光, 風格詭谲, 倒襯得大嬌愈發清貴,如撲出池沼的睡蓮。
她藍色的長裙随海風飛揚,裙擺上也是點點螢火,玉臂上是片片光斑。
賞心悅目與醜不忍睹疊放在一起,組成了一副寫意的海上抽象畫。
大嬌的右臉不知何時多了半塊面具,是黑色的素面。沒有彩繪亦不帶暗紋,就只镂空了眼睛的位置,邊緣也切得不算齊整,倒像是徒手掰的。
“神子大人,你就沒有魔障嗎?”她開口問,入魔後的她,說話都帶了些擴音效果,很有排面。
遲問尋思着下次也用別的靈脈開發一下這個擴音技能,感覺能再添些神之氣質。
她朗聲回答,“神子修鬼都被說離譜了,我還有魔障的話,豈不是更大逆不道了?”
“為了一只不明妖怪堕神,還說自己非大逆不道?”大嬌冷笑一聲,單臂高舉,控着身後的魅魔吐出了一團黑紫色的惡魂出來。
那怨氣濃重的黑煞化為人形輪廓的煙霧,朝遲問襲來。
“你們真的很奇怪,我不過養了只仙寵,非要說得虐戀情深一般,誰碰上了都拿這點事來審判我。”遲問無奈地搖了搖頭,“怎麽我還是個神的時候,那便是話本佳話,我堕神了,它倒是我的污點了?”
到底是在對事,還是對人啊。
遲問擡起鐮刀砍向襲來的怨煞,旋身揚起腳下的細紗,人刀合一,當即就将黑魂一削為二。
“噢,看起來神子大人沒有秘密,很坦蕩啊。”大嬌笑着。
“鸱吻的秘密,遲問也很想知道。她坦不坦蕩,我也很好奇的。”手起刀落,一招便收,遲問重新站得筆直,卻止不住笑。
啊,不小心殺生了呢。
大嬌所控的,确實都是些生魂。
是被迷障惑心之後又被雷電劈出了竅的,鮮活冤魂。
這些東西煞氣滿溢之餘,還兇狠暴虐,若是被碰上一寸皮肉,必是蝕膚鑽骨,片刻就會化為一灘血水。
遲問是個陰差,無論是魂是魔,亦或者妖,她倒也都識得,可這些東西聚為一體,還真是頭一回得見,她很舍不得三兩招就把它們收拾幹淨。
大嬌卻不知自己的下場已有定論,“你送我這個面具,教我分辨是非僞裝,還予我看透表象的能力。”
她說着話,又送出一只更大的怨煞,“今兒就讓我看看,讓我不必遮掩,自由按着自己意願去活的鸱吻,有沒有按着自己的意願,活着。”
“到目前為止,有的。”
遲問甚至有些過分地執着于按自己規劃的劇本,活着。
她揮起鐮刀擋下怨煞的撲殺,這些東西新死不久,本該存有理智,只可惜大嬌剝魂的法子蠻橫,并非鬼道,而是雷術,她只要走了他們浸滿惡念與怨氣的部分。
這些部分本就最毒最邪,偏又生于魅障,等同于強強加持,火上澆油。
大嬌沒有與遲問久鬥的意願,瞬時又是兩只怨煞從兩側合圍而去。
遲問單手掄刀,先是又劈空一斬,緊接着另一只手結了個咒,引了身後的海水,聚起細紗給這些怨煞築了個泥水牢。
“噢,所以大家剝去僞裝後留存的部分,都這麽醜嗎?”遲問數年來修的都是鬼道,控魂于她小事一樁。
但承境沒有靈術,無論人魂妖魂,皆只分純度,從未有這般橫向切割的……解剖魂。
遲問沒忍住好奇,打算觀察一會兒牢中的異物。
大嬌卻不饒,帶着整只巨大的魅魔朝她撲來。
遲問擡起臉,只問,“亦或是說,你就是喜歡收集這些醜的部分呢,小神使?”
大嬌冷若寒潭的神情垮了一瞬。
果然,她是三辰殿的神使,很久很久以前的那種。
畢竟她話裏行間所透露的,好像确實是識得為神時的遲問,但接觸的時候自己約莫還小,是需要被教、被予的懵懂年紀。
“他們都說你記憶殘碎,看來确實不假。”大嬌指引身後的魅魔向遲問進攻,“我本以為你來霧谷是來看我,結果你看都不看我。”
“看了,盯着來回看呢。”遲問冤枉,這訂婚宴上全是美人,可她看大嬌明明最最多次。
因為這一位着實長得最對遲問胃口。
遲問斬下另一縷怨煞,趁着遏抑不住的大笑,故意裝作譏诮,“本以為是音靈惑心,沒想到是天生招惹,竟比主人家還引人注目,我還料是你訂了婚呢。”
“音靈?你是說我用音術蠱惑人心嗎?”大嬌果然不滿,扭頭看了一眼訂婚宴的主人,“嘁,我自己沒有魅力的嗎?少看不起人了!”
她大嬌自出道以來,可從來未用魅妖的術法在舞臺上表演過,她最最聽不得的,也正是這種毫無根據的編排。
魅妖一族,确實很大幾率身負音靈脈,但那又如何,她作為罕見又不讨喜的雷靈魅妖,卻在克制自己的一衆音靈同輩裏脫穎而出了。
她成為全民偶像,霧谷最閃耀的星,這本是她的驕傲,卻無人願信這是她自己掙得的。
要麽是用了迷魅,要麽便是她用音術惑人,明明大嬌自己便是個受萬衆矚目的天生焦點,卻沒有誰承認她生來就該是族中之最。
“啊,這樣啊。”遲問聽罷她滿腔的不忿,雖是理解,卻覺得不夠。
這點理由,不夠一只如此資歷的大妖入魔。
“世人皆愛美,卻不承認自己愛美,他們打壓美的存在,又或者把美放在了不堪的位置上,企圖将它變得廉價。”大嬌自己不參與進攻,只讓魅魔與遲問糾纏,連降雷都很少。
約莫是控制住這只魅妖,已是耗費巨大。
到底是妖,控魂這種事,專業不對口啊。
“這點矛盾,我在承境亦有體驗。”遲問從小就因為自己是個神這回事,養成了個非常中二的性子。
她自覺世間百态,她已懂了一半,“美在我們那兒,叫女人。”
“愛之,貶之,使之物化,變得具有價碼可以購買不說,還得廉價。”遲問筋骨活動得開了,幹脆原地躍起,雙手持刀,淩空一斬。
大嬌側身一避,魅魔也跟着做了同樣的動作,但還是被遲問追及,徑直削下數個怨煞。
黑紫色的煙霧觸地又起,聚成一只小號的魅魔,張着巨口朝她咬來。
遲問不緊不慢地退了半步,擡手一挑,黑鐮的彎刃堪堪勾住了那怨煞的巨口上颚,将它向釣魚一樣甩了起來。
接着又是腳尖一點,遲問躍起後單手舞起黑刀,旋了個花,精準地卸掉了那兇魂的下巴。
最後,她并指一點,引一束風将怨煞卷起,從半空拖了回來,放在身側,“剛才沒看明白,讓我留個樣本,待會兒瞧仔細了,再送走呗。”
“你說話不要說一半!”大嬌被惹得怒極,這家夥招式花,話也多,卻偏一副慢條斯理的模樣,說罷女人既美,又勾魂去了,直叫她心急。
“實在抱歉,話多是我的壞習慣呢。”遲問誠懇反思,“我是說,在承境,男人也是這麽标榜女人的。”
她們不可能單憑自己所能獲得一切,她們達到高度,必須是因為不堪不恥的手段,是因為不值得放在臺面上論道的“色相”。
若是沒有色相的女人?那就跟明明長了雷脈,根本不可能會音術的大嬌一樣,身為魅妖,既是有罪,總逃不過受指摘的命。
“你不該為此所困。”遲問三兩句把概念通了通,便道出結語,“入魔更是不該。”
她重新掄刀而起,這一回也懶得耍酷了,徑直便殺到大嬌跟前,“我予你這個面具,讓你看破僞裝對嗎?你用來剝僞存真,剔除惡象,卻又執于世人對美的态度?”
她想要世人正視美的存在,卸下輕視美的僞裝,還是想世人看清自己醜惡?
都太牽強。
“要麽我也替你剖個真僞,看看你為何也如你厭惡的那般,表裏不一。”遲問再次平舉巨鐮,卻又笑道,“啊,等一下。”
她根本沒理大嬌作何反應,只是偏着頭頓了頓,又點點頭,“可以了。”
言罷,遲問利落揮下最後一斬。
至于為什麽等一下?
因為她聽見了咯啷、咯啷。
耍帥,怎麽能不讓對象看到呢,她今天這麽有排面,必須得讓路箋瞧一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