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下神壇 - 第 47 章
第47章
◎有人他就喜歡被拴着◎
一個熟悉的身影印月而來。
手裏還揣着……兩只妖獸?
很離奇, 但放在路箋身上,又很合理。
“帶什麽啦?”遲問把黑鐮往沙灘上一杵,也不管身後被劈開的魅魔有沒有重聚, 徑直便迎向了路箋。
他穿了身黑黃的搭配, 外袍是玄色金紋, 裏袍是姜黃滾綠, 疊一條藍紅雙色的腰帶,完完全全是這家夥喜歡的亂搭風。
“扯個鸩。”路箋提起左手邊的妖,是只毒鸩,毛色豔麗, 就是神情十分萎靡。
遲問愣了一瞬,然後止不住笑, “扯個鸩?不是……不是這個鸩啊!”
她說的扯個證就算數, 是說結婚證,結婚證啊!
而且她完全沒有要跟這家夥真的扯證的打算, 這是啓境,是法外之地喂, 這位異界生物要不要這麽認真啊。
“噢, 那就是這個猙。”路箋又換了只手,拎起右手的猙妖給遲問瞧。
此妖亦是非常的不振作,它看起來根本沒有受傷, 但心防大概是破了又破, 吓得不輕。
“啊對了, 就是這個猙沒錯, 是我發音不準, 幸好你這般謹慎。”遲問連忙笑着應下, 免得路箋再去禍禍別的什麽倒黴妖怪。
“要生的死的?”路箋不太懂承境的規矩, “我沒殺,都是活的。”
“活的,活的即可,扯倆毛就行。”遲問伸手在猙妖的肚皮上拽了把絨毛,“放了放了,這些便夠。”
路箋雙手一松,兩只離斷氣不遠的妖瞬間迸發出了極強的求生本能,連滾帶爬地逃了。
“那便作數了?”路箋盯着遲問手裏的絨毛。
猙妖一般是全身皆赤,但路箋抓的這一只,剛好是只金被銀床,肚皮上的毛是白的,只在正中有一小簇赤絨。
遲問只是胡亂一薅,抓在手裏的兩色皆有。
她點頭,一本正經,“嗯,便作數了。待我回去把它們做成首飾如何?給你串一個耳飾,我嘛,我做個手串。”
“我要與你一樣的。”路箋完全相信遲問的胡扯,“現在就做。”
不等,等不了。
“且收好,回去就做嘛。”遲問把絨毛往路箋手裏一塞,轉身指了指倒在海灘上的魅魔,“要講先來後到的,我得先處理這件事噢。”
路箋:“……那是你新的熱鬧?”
“是啊。”遲問發覺那魅魔沒有重聚的緣故,雖是也有她劈得極狠的關系,但竟有另一個緣由,是因,它不敢。
它被路箋壓住了。
“嗯?”路箋看了看那邊的一片狼藉,死人,死妖,半死不活的人與妖,離魂失魄的妖與人,還有只藍裙子的……
“嗯!”還未待路箋說出什麽,遲問就直接抱怨上了,“我揮刀斬了好幾下才了結的東西,你亮個相就能拿捏麽,這般蠻橫?”
“聚魂魅魔。”路箋直接指出問題症結,“那是鬼族把戲,是邪祟,當然怕我。”
但魅妖是妖,入魔了也算妖,這個族類召喚魅魔,雖不常見——畢竟魅妖一般不跟別人比拼武力——但也算是開大招的範疇,是這一族可以有的操作。
只是,一般魅妖召喚魅魔,都是靠魅障直接讓別的妖迷亂後受自己所控,繼而群聚,妖力交混神志不清地彙成一體,是為魅魔。
此法完全不必取魂,聚魂更是離譜,到底妖族也沒幾個會控魂的。
大嬌,亦是不怎麽會。
為何她前腳剛說完妖修妖道,天經地義,後腳卻偏行鬼道,用了自己不擅長的法子?
路箋把遲問的沉默當做了不滿,竟寬慰了一句,“待你齊了神體,妖也會怕你的。”
“那是,我很了不起的,不怕你厲害。”遲問拿起沙坑裏的黑鐮,正想收起來放好,倒見路箋伸出了手。
“讓我玩一下。”他說。
他居然,想玩一下?
遲問把刀遞了過去,心甚慰之,這家夥不僅知道安慰人,還真的開始對周圍的東西感興趣了。
這便是養成系的快樂嗎!
遲問樂呵呵地往大嬌所在的位置走去,這位美人自魅魔被劈開之後,妖力瀉了大半,有些力竭,但看樣子并未傷及根本。
因為遲問沒有傷她根本。
自始至終遲問斬的都是她身後的那只魅魔。
“你的僞裝是為了悅己,還是媚外?”遲問随意清了塊沙地,盤腿坐到了大嬌跟前,故意學她問的,反問了她。
“也許萬物生來醜陋,只有披上僞裝,才能出來見人呢?”大嬌的神情一如既往的冷淡,她的雙眸是細長且上挑的鳳眼,瞳孔是透着藍調的紫色,的确清貴雍容。
“那不就是媚外麽?”遲問直接點了出來。
“可我是魅妖,魅妖不見人還怎麽散發魅力啊?”大嬌笑着問,“見人讓我很舒服,散發魅力亦讓我很舒服,這是悅己才對。”
這便是妖的執念,繞來繞去無窮盡也,确實可怕。
但遲問并不糾結答案,很多問題根本就不會有答案。
解決問題,也不一定要靠填答案。
“你既然可以自洽,便毫無入魔的道理。”遲問沒有跑偏。
“我為何入魔……”大嬌喃喃重複了一遍,擡起眸,竟有片刻慌了神一樣,瞳孔猛縮。
但她的情緒收拾得很快,即刻便又反問,“神子,為何堕神?”
“鬼迷心竅。”遲問笑答,看了看一旁拿她的鐮刀鏟沙子玩的路箋。
大嬌搖搖頭不認同,“你剛才說的,承境的男女之分,可被你解決了?”
遲問約莫弄清楚了大嬌的一部分堅持,她真的是在想“整頓職場”的事啊。
這可是難得的大格局美人。
“擡舉了,并沒有。這不是一個人能做到的事,甚至不是一群人、一代人能做到的事。”遲問無奈地回答。
大嬌沉默。
遲問笑着嘆,“甚至說,就算聯合受益方,都不一定能做到這件事,何況事實上,我們連聯合被壓迫方都做不到。”
“而在最理想的情況下,全體受迫者都能覺醒,都能發聲,也遠遠不夠,因為受益者是多數方。”
“像是我在承境的時候,就沒見過幾個男的真的在支持男女平等。”
“也許通過努力,會有越來越多的男人不反對平等,但若要他們支持,根本不可能。”
“他們生來就處于天平高的這端,他們占着優勢,所以他們最多也只能做到真的不歧視女性,但他們也真的,依然需要這種不平等關系。”
“只有這樣,女性得到的平等待遇才是珍貴的,是他們好心賜予的,而不是生來配有的。”
“所以在啓境呢,也是一樣的,美不能被承認為一種能力,因為大家其實都喜歡美,若把它擡到它應有的高度,以後還如何輕易享得。”
“久而久之,愛美便也需要稍作掩飾,不可輕易表露了。”
“這些道理,我活了二十幾年都能懂,你怎麽可能想不明白啊。”
“所以你到底,為何入魔?”
這一連串的開導,遲問其實說得很平淡,因為她真的不是在教大嬌什麽。
此妖幼時也許真是承過她什麽教誨,但現下遲問這點社會經驗,還夠不上跟一只起碼百歲的妖怪論道。
她只是在找一個感覺,亦或是說,一個畫面,去喚醒有關于眼前這位魅妖的記憶。
“既然當人這般無能為力,為何還要堕神,過這束縛日子?”大嬌只問。
遲問感覺她問這一句的時候,言不由衷,心不在焉。
很奇怪,說不上來哪兒不對,遲問只能故意回得吊兒郎當,“當神那會兒太自由,脫軌摔得很慘,現在過得很小心,倒也一切遂願,所以有根繩束之縛之,不見得不好。”
“嘁,那豈不是上輩子當人這輩子當狗麽?”大嬌不屑。
“啊,此言差矣,還很不禮貌,由美人來說,更是欠妥啊。”遲問搖搖頭,“我就是上輩子太不是人了,這輩子想當個人試試,多麽樸素又謙卑的請願。”
大嬌直笑,“哈,誰不喜歡自由,誰還會祈求不自由?神子大人實在虛僞,小心遭雷劈啊。”
“啧,看來你見的人還不夠多,不喜歡自由的家夥,确是有的。”遲問直接平伸出手去,頭卻沒跟着轉,依然看着大嬌笑,“有人他就喜歡被拴着。”
說罷,手就被路箋握住了。
他一使勁,把遲問整個人拽了起來,“要走了嗎?”
“別走。”大嬌突然傾身往前,蹭着沙子追了遲問一步。
這個居高臨下的角度,結合對方挽留的神情,終于讓遲問想起了她與大嬌的過往。
她認識這魅妖的時候,對方就是現在這樣的高度,只到她腰的小孩高度。
而且不止她一個小孩跟着自己,另一側,尚有另一個年紀同大嬌差不多的小神使也在。
“不想我走,大可以用更客氣的方式啊。”遲問皺起眉,“何必……誘人入魔?!”
“為何堕神!”大嬌答非所問,倏地站起,看向路箋,“因他麽,當真因他麽?明明你當時對我們說——”
“——你們?”
“啊,你是記起我了,卻沒記起——”大嬌的聲音戛然而止,表情亦停在了一個頗為得意的瞬間。
她好像很高興遲問只記得自己,但她又來不及說出,那另一人是誰。
她像只發條走到了頭的木偶,很突然地停止了動作,往後一倒。
眼睛都沒有閉上。
“斷音,音主就在這附近的斷音,對不對?”遲問擡起頭問路箋。
他點點頭,“嗯。”
看出大嬌是個斷音于他并不難,只是遲問沒問,他道她是知曉的。
而斷音這種生靈,外人殺來很是麻煩,音主卻只要把弦撚斷即可,是以大嬌死得這般幹脆,只能是因為她的音主就在附近,全程聽着她與遲問的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