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下神壇 - 第 82 章
第82章
◎那你不要再碎一次了◎
海上有霧, 氣溫又降了些許。
海潮聲一陣一陣的,很近,又很遠, 接連不斷。
遲問躺在小船上, 拿路箋當枕頭, 讓袋袋按着腿, 悠哉悠哉地禦舟而行。
她不着急。
海靈石确是承運的妙物,只是眼下尚未到雲落島,而遲問也有心探看那些月浮的真僞,故而只用水靈禦船, 并未動用海靈石裏的聯結。
至于航向嘛,全靠直覺, 反正這海上就他們這一葉孤舟, 搖錯了用靈術掰回來便是,到底雲落島還是很顯眼的, 那人魚詠歌也不時傳來,似在指引。
上弦月清冷, 月華似霜, 浸過了海霧灑在船上,也灑在了遲問身上。
遲問很白。
是那種無需任何映襯也不論任何光照的白,也正因為如此, 她非常容易泛紅。
路箋翻開她還有些發燙的手掌, 剛才因握久了黑鐮而磨得通紅的印子尚未消減, 她的神體漲的似乎只有皮膚的耐磨度, 對于碰一下就起紅痕這件事, 好像是不起效的。
這多可愛。
路箋約莫明白了遲問眼裏的萬物可愛, 是個如何令人愉悅的體驗了。
遲問就是他的萬物可愛。
“路箋。”
遲問阖眼歇了片刻, 但心靜不下來。
“嗯?”
路箋倒一直是個心靜的。
遲問睜開眼睛看他,他正低頭看着自己,有幾縷發絲滑到了遲問手邊,被她纏在手上編着玩。
“路箋啊,你覺得我狂妄嗎?”
路箋默了片刻,“狂妄?是指弑神一事?”
“指我本人。”遲問其實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問什麽,“弑神一事也行,你覺得……”
弑神該不該,對不對?
遲問可沒這麽問的意思,她只是謙虛地想要知道,“會不會太早了點。”
路箋試圖認真分析一下。
但他根本不懂什麽叫做時機,“蒲牢所做的事,于你的性格看來,定是不允的,殺就殺了。”
凡人弑神還能上升點違背天道的高度,但遲問本就是神,同族相鬥,技高者勝,敗者殒命,如此而已,尋常得很。
“是要殺的,我是怕太早。”遲問打了個呵欠,“我可以狂妄,但我不可以愚蠢。”
離經叛道這四個字是自幼就紮根在她骨血裏的,這也是遲問六歲時覺醒記憶後半點兒也不慌的原因。
她是很享受提前知曉答案的那類人。
但她不是喜歡冒進的人。
而狂妄這個東西見仁見智,就好比是路箋吧,他看什麽,見誰人,都不會覺得對方狂妄,因為他本身對許多事物的态度都是不設限亦或者沒底線的。
“你做什麽都有道理的,有道理的事,不算狂妄。”他得出結論。
遲問起身,望一眼航線确認沒有走偏,“好嘞,聽大思想家的總不會錯。”
“那你不要再碎一次了。”路箋看着遲問的背影。
她才剛屠了一個神子,剛送走兩千冤魂,但她只躺了一小會,起身便又是挺直的腰背,板正的肩頸。
是非常标準,非常無可指摘的,二十四小時偶像。
“啊?”遲問回頭,路箋倒還是那副懶洋洋的模樣。
月流祭典的小船不算很大,畢竟只需要送四名祭司上島即可,還是有去無回的那種。
而路箋一個鬼能把三個人的位置躺滿。
他仰起臉,看着站得筆挺的遲問,“你要做什麽,請告訴我。”
“嗯,好啊。”遲問重新坐下,“我現在能确定的,就是我堕神前做好的準備,我基本上都沒有辜負。”
路箋之前說得對,神子鸱吻和她遲問,本來就是一個人,失憶前後、能力高低,确是導致了她在做事的節奏上有分歧,但對她的性格不會有影響。
所以如今已經是半神的自己,其實是完完全全每一步都踩在自己局中的進度。
真帶感。
“但我還需要一些細節補充,才能把我所有的設計捋清楚,所以我們還是要拿碎片。”遲問偏過腦袋,看了看又近了些的雲落島。
“我來吧。”路箋也跟着看向不遠處的孤島,“牽魂,我會的。”
“我——”
“——你不必在我面前證明你可以,因為我知道而且相信,你可以。”路箋知道遲問想要說什麽,“只是開船罷了,讓我做,沒關系的。”
“你如今這般善解人意,實是令我膽戰心驚。”遲問真摯地表達了自己的感受。
“這算好的轉變嗎?”路箋只問。
“你喜歡的,便是好的轉變。”遲問重新綁好了手上和雙腿的束帶,“你首先是路箋,然後才是我的小仙獸,我也首先是遲問,然後才是你的……末末?”
“末末,還沒喊過呢。”路箋話少,也不愛喊人,這昵稱取了幾日,都沒機會喊出口,“什麽時候用比較合适呢,那種時候嗎?”
“……哪種?”遲問只笑。
“既是昵稱,自然是親昵之時,方可一用。”路箋瞥向一直很安靜的袋袋,“現在把它踹下去,便可以用了。”
“主人~!”袋袋委屈。
它已經很乖很識相了好嗎?畢竟路箋于它一個小麻袋而言,是非常有威懾力的。
持冥火的修羅唉,主人為什麽要找這種奇怪的小哥哥當對象啊,湊一輪上弦月嗎?
明明在天境的時候,路箋跟自己一樣,都是神殿裏的擺設而已啊!
什麽時候上位的呀,用了什麽手段!
袋袋叉腰,變成一口氣鼓鼓的袋袋。
“別吓唬它。”遲問是很向着袋袋的,她拍了拍擺設用的船槳,“它已經夠緊張了。”
小口袋最近都在看姒姒夫人的連環畫,這會兒可是要去見本尊了,自然是小膽膽提到了嗓子眼。
那雲落島已是近在眼前。
人魚的詠唱繞在耳畔,似是哭訴,又戚戚瀝瀝,像下雨一樣。
“好奇怪的歌。”遲問覺得這旋律越聽越不在調子上。
“與你唱得不相上下。”路箋認真評價。
遲問當然是不服氣的,“你對我歌唱方面的技藝好像有種特殊的執念。”
“我對你的很多方面都有特殊的執念。”路箋回答。
“這方面不必。”遲問誠摯建議。
“這方面尤甚。”路箋堅持。
才不與他一般見識,遲問整裝待發,盯住了越來越近的月浮。
那些東西繞着雲落島一圈圈地往外擴了出來,乍一看就像漣漪,其上還有波光。
月光照在那上方是柔和的發散光彩,若不是早做過功課,遲問都要誤會那些物什便是雲落島之雲落了。
只不過雲不會有臉,更不會有胳臂有腿。
“噫,不對啊,應該是男俯卧,女仰卧,是吧?”袋袋求學精神一向很足,“為何這些浮屍都是仰着的呀?”
“……首先這裏面只有男屍。”因為大祭司只坑男人,遲問一邊說,一邊示意路箋放慢些靠近。
“其次嘛,大部分屍體浮于水面的時候都是趴着的,不分男女,用面朝上和面朝下來區分并不嚴謹,而且這個說法的依據是男女在盆骨造型上的差異,但雲落島的月浮……”
遲問剛想說那麽薄的浮屍應該是沒有骨架的,便見最外一層的月浮已經飄到了船前。
他們有骨架,不僅有,還很完整。
遲問只能感嘆啓境之妙,“總之,嗯……這些月浮不自然,沒必要為之強加道理。”
她這般說罷,那一副離得最近的月浮便睜開了仰面對天的眼眸。
那眸子渾濁不堪,被凄慘的月光一晃,更是森森然瘆人得緊。
只不過遲問見慣了鬼,不僅不怕,還好心相勸,“确定嗎?确定要在一個陰差,一只修羅和一口裹屍口袋面前,睜開你的小豆豆眼嗎?”
這裏面随便挑一個,都不是一具屍體能惹得起的。
月浮一號非常曉得審時奪度,連忙把眼睛給閉上了。
後面的兄弟們也都很有當屍體的基本素養,讓道讓得很自然,一點也不僵硬,柔軟得就跟剛死那會兒沒有區別。
三人很快上了雲落島的岸。
這地方跟遲問料想的不太一樣,它一點也不荒涼。
不僅不荒涼,這孤島居然還有股煙火氣。
像是有人住,且一直有人住,還是不少人熱熱鬧鬧地住着那樣。
“我以為這上面是森林耶。”袋袋環顧四圍。
但雲落島上不是原始的樹林模樣,而是一個看起來沒什麽特別的小鎮。
亦或者說,是小鎮裏的某一個小村莊,因為岸邊這塊正好有一處看起來很像是村口。
村口現在停了四頂大花轎。
唉呀,出現了,鬼怪文裏百分之百要有的場景:花轎!
命題作文啊,遲問躍躍欲試,卻是路箋搶先一步掀開了花轎的布簾。
沒人在裏頭,那是自然。
路箋偏過頭來只問,“坐一塊兒,還是一人一個?”
“……坐這個?”遲問探頭往裏看了看,倒是真沒什麽古怪,“那一人一個吧。”
如此,便還空了一頂花轎。
似乎是這個緣故,三個人坐在花轎裏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一小會,都沒有再觸發下一步劇情。
姒姒夫人呢?
“主人,我們要不要撈一個月浮上來用一下。”袋袋建議。
“……多少尊重一下死者嘛。”遲問搖搖頭,“小貂呢,讓小貂坐最後那個轎子。”
“啊對呀,還有小貂!”袋袋點點頭,從後背把貂妖拎了出來。
也就是之前在神廟裏的那只貂妖。
他被遲問當場滅了之後,由于本就是鬼魂,便也沒完全死透,還卡在了不妖不鬼的尴尬狀态,幹脆就化回了原形。
遲問本是要把它帶回月流一塊兒渡了的,可這貂妖說要報恩,讓遲問帶着自己上島,說他還有智識和記憶,也許能派上用場。
這不,派上了。
每一頂花轎都有主之後,村口居然響起了唢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