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下神壇 - 第 99 章
第99章
◎就着窗臺肆無忌憚◎
幾個人又聊了一小會兒, 便由柏荊引路,去了他們那一支族的住所。
雨林蝰蛇是妖界大族,旁支末節許許多多, 都聚在一起肯定不方便, 所以每一個小支族都自行劃了領地, 實力強的住遠一些, 實力差的,便湊近一點。
柏荊先前當過族長,早就煩了料理族事,自然躲得很遠, 他們一家駐地就在雨林邊緣。
亦是啓境最東,最東的邊緣。
柏荊心裏千百個不願意, 眼下這個情況, 他也是要盡地主之誼的。
不管是因神子到此,還是因舊識來訪, 亦或真的簡單到,小孫子帶着朋友仔來找外公玩, 他都得接待不是。
他想得開, 也懂禮數,親自挑了一個最合适的木屋,三室兩廳, 供大家夥歇腳。
眼下正值盛夏, 外頭正是熱得不行的時候, 雨林裏因為潮濕, 也是憋悶得很, 連這僻靜幽深處的小木屋也不得例外, 雖然光照不太足份, 熱氣倒是不減。
遲問換好衣服後仍然覺得很悶,開了窗也不頂用,只能看着屋外的小野花解乏。
路箋則幹脆脫了外衣便晾着自己,也不換新的。
他從來喜歡打扮,是個連耳飾都要搭配完整的家夥,遲問鮮少見他有連衣服都懶得選的時候。
把顏色往自己身上疊,應該算是路箋少有的,自己獨立培養起來的愛好。
“怎麽了,熱?”遲問拍了拍窗棂,示意路箋到前面來吹風。
但其實也沒什麽風,雨林裏的熱,一陣一陣的,似是無名火起。
路箋已經拆了頭發上的蛇骨,但還沒有把青絲重新束起。
他整個鬼看起來很無力。
散漫得就算是身為路箋,都過于散漫了。
“不舒服。”他從來不掩飾自己的不适,“不只是熱,很悶。”
話是這麽說的,路箋走過來卻徑直擁住遲問,往她身上蹭了蹭,然後幹脆整個人黏了上去。
“我又不是玉石做的,貼我有什麽用。”遲問拍拍他的後背,然後似乎也覺得路箋的體溫不太對勁。
這家夥雖然是鬼域出身,但到底也似鬼非鬼的,說不上算哪一族,就沖體溫這一點來說,他就不是尋常鬼那樣偏低的,他是……
常溫的。
正常得如若真拉去當個話本男主角都不夠格的,正常。
可今日他有些燙,而且不是均勻地發燙,這家夥的鬼紋很燙。
“你是炭火做的也好,就是要貼着。”路箋箍着她不讓走,還越湊越近,直把遲問逼到了窗臺,身子朝外仰了出去,似是枝探頭望夏的木槿。
“眼下像炭火的是你好嗎?”遲問把路箋的頭發打理了一下,拎起來束了個冠。
奈何手裏沒有發飾,遲問便索性在窗外的枝丫裏折了一段,渡了些靈固了固形,随手就給別了上去。
真是妙絕,此鬼這張與世隔絕的臉,還真就适合這種跳出邊界的造型。
明明是多得過分的頭發,纏在了歪歪扭扭還沒理清枝葉的長枝上,卻意外地顯出了一股寫意塗鴉的味道來,特別是這家夥現下還沒穿上衣。
當真野得沒了邊,在這雨林裏的小木屋中,深淵裏撈出來的修羅,正抱着他唯一要守的規矩,锢着他認定了專屬的方圓,以一身發燙的金色鬼紋,烤着遲問,拷着神壇之上,該是最最尊貴的九殿下。
“沒有了。”路箋突然呢喃了一句。
“什麽?”遲問這一次沒被預先颠起來,所以整個人磕在路箋胸前,透氣都成問題,根本看不到他在幹什麽。
什麽沒有了?
“咒戒。”路箋附耳,“手上沒有字了。”
原來是咒戒。
“當然沒有了,在你夢裏就沒有了。”遲問後來根本也沒去驗證過,自她一步步歸神之後,她對事物的篤定就愈發堅決,仿佛神瞻一般,不容二話。
反而是路箋,他在從一個懶得質疑的自由态度裏,過渡到了不安與局促之中。
甚至他現在就有點焦躁。
好像每一件事,他難得在乎的事,他都想立刻得到證明。
“你喜歡這樣嗎?”他問,“我在夢裏,給你解決問題?”
“當然,這麽省事,為什麽你會覺得我不喜歡?”遲問反過來問他,“你似乎誤會我了,這點程度的幫忙,你不需要覺得逾矩。”
路箋近來的轉變,遲問其實有察覺,只是她沒找到機會點破。
是她的錯,她得認下,“對不起,我來解決,你不要不安。”
她掙不開路箋,只能讓他把自己捧到窗臺上坐好,然後由着他湊近,用幾乎是撒嬌的語調喃喃,“是不安啊。”
這種煩悶,不舒服,不透氣,是不安嗎?
“是啊,你本來不喜歡這個咒戒的,是很明确的不喜歡,而且很直接地就動手幫我解了。”遲問把路箋額前的亂發撥到耳後。
“因為會疼,所以你後來不這麽做了,但此事擱在你的心裏,在你心境生變以後,成了一個小小的執念。”
執念在夢裏發酵,被魚王利用,生成了帶有攻擊性的魅鲛,本是要束縛住他的,卻被闖入的遲問滅了。
故而咒戒也跟着解開,因為這裏面還有境靈的參與,此番純屬那物化靈弄巧成拙,賠了夫人又折兵。
是好事,可路箋竟不是很确定這是好事。
他的直線邏輯突然不适用了,他不喜歡的被解決了,這麽簡單的邏輯在他這裏竟然拐了幾個彎,攪得他心煩氣躁。
遲問喜歡他替她解決問題嗎?
遲問以後對他的撩撥是什麽反應,他還能通過什麽知道?
遲問不受咒戒束縛後,還會需要自己,換那些所謂的“積分”嗎?
“這個情緒,約莫是叫患得患失。”遲問捏了捏路箋的耳垂,“是尋常戀愛關系裏會産生的情緒,但于你來說……不應該。”
遲問指了指他身上燙手的鬼紋,“你近來的不安不全是因為我,我估摸着是鬼域異動,會有些什麽牽絆,影響到你。”
許是鬼界專屬的某類能量流動,許是魂術運作時,喪念亦或是別的什麽,攪風攪雨。
路箋猶豫了一下,點點頭。
他确實是一時迷糊了,其實這感覺很好分辨的,放在過去他根本不會為此困惑。
用直線思維觀之便能知曉:因為遲問而起的情緒,他都喜歡,但因為不明緣故翻湧的,他會不舒服。
他樂意被牽着走,但只能是由遲問牽着。
是以讓他現在不安不舒服的,不是遲問,是鬼域異動。
“我本是想在月流小鎮解開你身上的神印壓制,但後來雲落島的變故……”遲問嘆了口氣,“雲落島的夢牢你進了兩次,我不放心。”
路箋的弱點在夢裏,他雖不說,但短時間內入夢兩次,于他必是大損,何況現在又是要近月中的時候。
遲問不能在路箋最虛虧的時候取印,就算有月流小鎮的兩千喪怨作補,她也不敢。
她在乎嘛。
“總之我的話,你無需過慮,我不會在意你出手介入我的事,你自行判斷即可。”遲問才不要路箋從一個自由自在的靈魂變成甘心為她所縛的木偶。
也許幾日前的遲問是這麽想的,但現在她也通透了。
路箋從來就有分寸,也從來就認可她,就算遲問很小白菜的時候,路箋出手幫她,都會先問一聲,足以證明路箋自始至終都把遲問放在平等的位置上。
是遲問打一開始就沒想跟對方并肩。
“怕對方出手幹涉,怕對方幫忙,是對自己的不認可,是覺得對方在對自己不認可,我現在沒有這個顧慮了。”遲問盡量把話捋成了路箋能理解的邏輯,“我認可我自己。”
認可自己完全受得住對方任何程度的溺愛,認可自己完全不需要靠單打獨鬥來證明實力,認可自己無論受了多大的“恩惠”,都有能力回報。
“你不用對我講分寸,我也不想對你講分寸。”遲問忍住了許許多多的大道理,最終給了路箋如此簡單直接的結論。
然後便被他很不講分寸地,就着窗臺,肆無忌憚。
……
“啊,且住,且住,大家可能都在等着我們出去呢。”遲問推了推路箋,從窗臺上跳了下來,“先談正事。”
“都是正事。”路箋篤定。
“……沒錯,都是正事。”遲問點頭同意,無法反駁。
誰說不是呢,怎麽談戀愛就是不務正業了呢,明明都是正事嘛,只要腦子清醒,感情健康,那麽談戀愛就是美好的精神文明建設,是維持身心發展的必要正事。
情緒價值很寶貴,可遇不可求,就跟搞事業一樣,值得認真投入,積極經營。
“感謝你讓我擁有健康愉悅的心情,處理這一攤子爛事。”遲問鄭重其事地朝路箋微身,“現在我邀請你,費些精神,再與我去聽聽另一種正事可好?”
“好。”路箋很好哄的,他慣來如此。
更別說他最近确實有些在乎鬼域的問題了,那個他出生的地方,到底藏了什麽秘密,為何獨獨不與他這個“祖宗”商量。
他這般的實力,鬼域放着不取,甚至有抹殺的舉動,究竟是什麽緣故?
路箋罕見地,有了些好奇……和不滿。
而且自他獨力破了第一個夢牢以後,他似乎也對天帝的存在也有了一點不快。
這個自上古時期就存在的對手,在被他打贏了一次後便追着自己不放、還不惜下作到扼殺他于襁褓的家夥,實在是妄為世間統領。
遑論天帝還跟遲問有過節。
“嗯,有喜歡的家夥,也有不喜歡的家夥,這才對嘛。”遲問與路箋并肩走着,穿過小木屋外的林間小路,來到柏荊族中的正宅。
大家果然已經在等着他們了。
斷燎也剛好聽說了,那在夢裏殺了路箋上千次的家夥是真實存在的,而且正是天帝。
“那難怪呢,我就說路箋這個性格不自然,原來是重生太多次了啊。”他聽罷心情複雜。
越是強大的生靈便越難從世間抹去,比如神子,就算自毀,也會有裹着神魂的碎片投生為人,重新再來。
夜靈亦是,被殺,再生,循環反複,無休無止。
但必有代價。
遲問一次都落得記憶殘碎,何況路箋往複了上千次,還總是在孩童時期經歷極端的殺戮體驗,難免會有其他方面的缺失。
記憶,性格,情緒,很多東西失而難複,不是簡單的言語可以彌補修葺。
“神子大人,九殿下,小徒孫。”斷燎站了起來,十分認真地朝遲問行禮,“你要幹什麽大事,請務必帶上我啊。”
“畢竟罩着路箋,有我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