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下神壇 - 第 108 章

第108章

◎她自願從神壇躍下◎

見鬼, 如何見鬼?

遲問做起這個來并沒有路箋那麽熟練,畢竟在審美上他們就存在一定的差異,但既然是決定用他的鬼印操縱, 自是要按他的方式來辦了負屃, 如此才算不辜負嘛。

不辜負路箋的鬼印, 也不辜負八殿下執意要動神印讓路箋反噬于黑潭的……熱心。

“第一式, 心顫。”遲問先從頭開始,找起鬼族術法的手感,“停拍和過速都有可能,上一回姐姐用新娘蛛的妖身體驗, 是心跳過速,要麽這次便停個拍試試?”

“不可能不可——”負屃還是不能接受自己的神持無法抵抗遲問的事實, 她撐着眼皮瞪得目珠欲裂, 心上卻突然一滞。

神亦有心,有心便能跳動, 能跳,便能停。

“看樣子有些效果。”遲問點點頭肯定自己, 她倒不怎麽意外, 自己能打贏負屃這件事,于她早就是定局。

她是這麽跟路箋保證的,她也這麽做到了, 她從來就不喜歡冒險, 說能翻天, 便必能翻天。

區區八殿下而已, 自負的家夥最易擊垮了。

“第二式是衰敗, 這個我賞過, 也試過, 可真是疼啊,而且毫不優雅。”遲問縮起脖子誇張地抖了一下,然後往木系術法裏加了水土金三系,再次加固了藤蔓的束縛。

負屃掙得用力,霜凍自下而上攀住了綠藤,企圖以冰封撕開桎梏。

“一個神子竟然用妖術、用鬼道制敵,怪不得你自出世以來便被斷定是造我的邊角料,你看看你自己,有神的模樣嗎?”

負屃的神體肉眼可見地萎靡,似是個一夜變老的人,連身量都縮了數寸,皮膚也止不住地變皺斑駁,眸光更是混沌了不少。

她眼窩深陷,嘴角下塌,神情卻還是原有的模樣,“鸱吻!”

“唉唉唉,聽着呢。”遲問本是不願意看的,到底負屃長得與自己有些相似,而且她也當真欣賞不來這鬼域審美,“行行行,你是原裝,我是邊角料,那又如何呢。”

遲問很滿意如今這個魚龍混雜的自己,她看多了俗套的話本,主角往往就是血脈普通、資質不行的開局,到最後卻都總會覺醒什麽天賜的尊貴,古老的血脈,那還有什麽意思呢?

還不如一開局就是巅峰,而她自願從神壇躍下。

她喜歡如今這樣神不神鬼不鬼的自己,如果身體受得住,她連最後兩塊神體都懶得弄回來,更別說還有雷火二脈未取。

為何非要完整?

人身,神魂,妖脈,鬼道,拼拼湊湊,誰都能揍。

“你得慶幸我雖然修鬼道,卻沒有鬼族審美,你這樣子我也是不願看的,畢竟姐姐長得有點像我,而有幾分像我,是你的福氣。”遲問語重心長地嘴欠。

“你搞清楚是你像我不是我像你!”

“我贏了,我說了算。”遲問笑眯眯地訂正,然後宣布推進下一個流程,“往下吧往下吧。”

往下便是蝕筋,碎骨,血肉腐化。

更不好看了。

“鬼族手段這般上不得臺面,你為何要學!”負屃似乎還轉不過彎來,還堅持遲問如此“叛逆”是因為着了鬼族的迷惑,是因路箋,或是說被鬼域同化。

簡而言之,她覺得遲問不歸神,便要入魔。

“姐姐啊,我走到今天這一步,真的跟鬼域無關,說到底那鬼族還沒正式入侵呢,怎地就開始背鍋了呢。”

世間生靈千千萬萬,自幼受天境聖昭照耀,為何做了壞事,卻說是鬼迷心竅?

如若魔性那麽容易就染得了,豈不是得先反思一下,怎的天境神子給的庇佑,根本不靈驗啊。

“滿口荒唐,滿口荒唐。”負屃的反駁非常無力。

一方面她實在不會拌嘴,另一方面,她如今的模樣已經無力再做任何反抗了。

遲問的見鬼雖不如路箋的生猛,但她到底是習鬼道出身,又是個很有悟性的家夥,撇開審美跟不上之外,其餘部分還是模仿得有七八分相像的。

不僅觀感可怖,殘忍程度也不在話下。

“荒唐的是誰?高高在上的八殿下,請您低頭瞧瞧這世間,沒有鬼族侵擾的這世間,慘案少嗎?”

天境執掌的天下,很太平嗎?

人族和妖族審美不奇怪吧,思想不扭曲吧,手段就不殘忍了嗎?

他們居心良善嗎?少了鬼族引導,他們走的全是正道,想的全是正事嗎?

神子、仙人、妖怪和人類,離了鬼域浸染,信仰神明上千年了,彼此和睦,不争不搶嗎?

不曾暴虐,不曾殺戮,不曾做讓旁人光是聽一聽都覺得渾身發顫的邪魔可怖之罪孽嗎?

從未斷絕。

世間的惡,缺不缺鬼域,都從未斷絕。

遲問看向面目全非的負屃,“第六式,呼吸枯竭。”

負屃發出嘶啞的嗚咽,聽得遲問心亂。

她到底做不來這個,可她必須做一次。

天境以天道霸着世間許久,鬼域之鬼道是如何的模樣,她得體驗一遍,才算真的做到了以另一個角度看醜事,有多猙獰。

“最後是什麽來着?嗯嗯嗯,第七式,命斷魂散。”遲問擡起手解開負屃周身的藤蔓。

八殿下枯骨一把,砸在冰面上,悶悶地響了一聲。

“這便是鬼道,很惡心,很殘忍吧?其實以鬼族的目光來看,千百年來天境淩駕于頂的現實,也同樣很惡心,很殘忍啊。”遲問抓起黑鐮,“我們不能因為自己不理解,就覺得人家不該存在,就引導世人厭之唾之。”

好與不好,不該只有單一标準說了算。

世人該有自己選擇判斷的權力,而不是由着誰挑好了遞到跟前,塞進掌中,教他們此為妥帖,否則叛逆。

遲問往後退了一步,橫起黑鐮,“都說神魂不滅,倒也未必,且讓我用雜魚的力道削削看,便能論斷。”

她說罷舞起鬼刃一斬。

冰原上嗡地一下,響起了尖銳的刺鳴。

然後一瞬止歇,極西之境又恢複了萬籁無聲的寂寂。

遲問閉上眼,調整呼吸,有點乏,但還要繼續。

白池那邊很快又有聲響了。

咻咻兩下,這一次躍出的是兩個四腳獸體。

在前的一只是虎,碩大的面盤,棕黃色的皮毛,撲出白池後半點聖水也不沾身,着地時亦十分穩健,只不過這份穩健只維持了三秒。

然後那虎猛地蹦了一下,大喊一聲,“啊啊啊啊凍腳,凍腳啊五哥!”

後到的那位被稱作五哥的明顯更加穩重,本是獅體躍出,落地時已換人形,是個高大俊俏的男子。

比蒲牢的體格還要大上一圈,幾乎已經趕上了路箋的身量。

“兩位,別來無恙。”遲問上前,打了招呼。

這倆她自然記得起來,不就是老五和老七嘛,獅子狻猊和老虎狴犴,也是神子之中據說最中立的五殿下,和最講義氣的七殿下。

此二位遲問都揍過。

數十年前的喜宴之上,除了剛好在外浪得飛起的嘲風沒到場之外,餘下的七名神子,九殿下都揍過,只不過有的是真揍,有的就象征性地過了幾招。

其中被揍得最狠的不是負屃或者蒲牢,而是睚眦,因為他是雷靈,性子也躁,所以第一個攔了遲問,也跟遲問打得最最慘烈。

完整體的九殿下是非常恐怖的存在,八條神脈加持的她,沒有神印也能逮誰掄誰,所以後上的神子皆保存了實力,就出頭鳥睚眦跟她磕了個慘敗的下場。

至于眼前這兩位,喜宴之上都與鸱吻打了個平手而已,因為他倆都放了水。

老五狻猊從來中立,他從不輕易斷言孰是孰非,故而鸱吻開殺的時候,他一直都在看着,只在最後不得不上時,象征性地與之過了幾招。

至于老七狴犴嘛,她與九殿下交好是天境皆知的了,此二神當時倒是真的打了一會兒,但放水的不是狴犴,而是鸱吻。

她舍不得揍疼七姐姐。

現如今自然也是這般。

“唉喲,說到做到啊老九。”狴犴也化了人形,是個挺拔幹練的神女形象,穿了身棕色的拖地長裙,戴了副絲絨的半截指套,金棕色的貓眼,綁得極高的馬尾,利落又幹脆。

但性子似乎與這副雍容有些出入,七殿下看了眼負屃的殘骸,“啧,了不起,死得透透的。”

“透透的。”遲問點點頭。

“咳。”慢悠悠跟着上前的老五清了清嗓子,一眼都沒有看向地上的負屃,而是盯着遲問面無表情道,“趁我沒有改主意前……”

“馬上!”遲問知道他要說什麽。

九殿下翻天大計雖是一人謀劃,但最後也找了幾個人托了底,其中鬼域一方有蝰蛇柏淩,天境則是獅子老五,狻猊。

他比狴犴合适,因為他生來公正。

他也果然沒有作假,聽罷遲問的闡述後,雖亦覺得離譜,但他理解。他認同鬼域被直接打壓掩埋是錯誤的,若那方真不适于天地,也該由世間自由選擇摒棄。

故而他雖身為天帝創造的神子,卻不贊同天帝作為,他覺得遲問想要給鬼域一個解放的機會,這件事動機完全正确。

他不支持鬼族行徑與善惡三觀,但他捍衛其存在于世間的權力。

至于老七狴犴嘛,她完全沒聽懂遲問的觀念,但她就是支持,她亦是事情開局就存在的見證者,當初鸱吻去同皁山選坐騎的時候,那只背着她的麒麟便是七姐姐。

“那我走啦,白池這邊就拜托五哥七姐了。”遲問沒有多說什麽,這終局很早就謀劃完成,無需再說一遍。

她徑直從白池汲取神力,用她在兩處放了許久的兩塊神體作引,瞬間把自己送回了黑潭。

這邊已一地狼藉,遲問粗略掃了一眼,雨林裏有屍體數具,皆不成模樣,一看就是路箋的手法。

他下手真的,就跟玩消消樂一樣,純粹又殘忍。

遲問沒有理由置喙,她只怕那家夥失了神印壓制,踩不住屠戮的剎車。

身為牽線者,她有責任趕緊找回他,再次拴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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