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下神壇 - 第 107 章
第107章
◎玄夜引燈,火上烤冰,獸坑投彘◎
嘎嘣一下, 這次碎的可不是冰環,而是冰原上扯開了一道巨大的縫隙。
冷冽的雪水倏然上湧,明明是積了數尺的封凍, 卻一瞬便消, 化作了汩汩的流冰, 急漫上來。
負屃反擊了。
她不願意就此謝幕, 不願意按照遲問的安排在此處待着,靜候九殿下的好戲上演。
莫非她竟還是要堅持信仰,堅持自己是天帝的利刃?
“我不理解,我大受震撼。”遲問當然早有防備, 只是她沒想到事到如今,負屃還要掙紮。
“我亦覺得你出乎預料。”負屃咬着牙, 承認遲問的能力超出了自己的預估。
她根本想不到雜魚能憑人類之軀制住自己。
但她不是沒有反擊的可能, 她比遲問多的是完整的神體,是豐碩的神力, 是握在手裏的神印,還有腳下水系的冰原, 身後源自天境的白池。
而遲問比她多了什麽?多了個鬼族配偶麽?那個負累身上還有與之相斥的神印呢。
又是嗙一聲脆響, 冰面上的裂痕越扯越大,冰水湧出後轉眼已積得寸高,這在遼闊的冰原上幾乎是不可能的。
遲問卻一點也不慌張, 只是随意站開了幾步, “我給過你機會了, 真是可惜啊, 親愛的姐姐, 我還挺舍不得的。”
她是真心覺得抱歉, 也是真心很讨厭姐妹相殘的戲碼。
但誰叫八殿下還是出手反擊了呢, 盡管那反擊于當下已經掌控了局面的遲問來說,就跟小貓突襲一樣,有點疼,還很萌。
負屃果然沒有跳脫出天帝的判斷,她實在無趣,也實在規範,她能想到的反擊,只是再一次利用路箋身上的神印,威脅遲問妥協。
她幾乎每一步都踩在遲問挖好的坑裏,就連她會說什麽臺詞,遲問都能猜到。
“呵,不需要,你不必在我這裏裝什麽聖心大善人,或是跟我講什麽女子何必為難女子的大道理。”負屃卻反而覺得自己能預判遲問,還不屑地別開臉,“誰贏誰輸,尚未定呢。”
“唉唉唉,我可沒有啊,我沒有聖心,也不是大善人,給你機會亦非因為你是女子。”遲問搖了搖頭,“在我這兒人只分好壞,不分性別,若因為你是女子而放過你,豈非落了俗套,豈非是變相地看不起女子。”
遲問說罷嘆了口氣,“我只是單純看不起你而已,你可千萬別拉其他人共沉淪啊。”
“你!”負屃橫眉瞪了過來,“你當真不怕我扼了那家夥?別說我沒提醒你,他現在是在黑潭裏對吧?那可是連通鬼域的地方,我若引神印召之,他會遭何種程度的反噬,你該清楚的吧?”
“姐姐,威脅人只是這麽狠的話,下次就不要開口了,一點也不可怕,真的。”遲問無奈地皺了皺眉,也算給了點反應。
她開始覺得自己在心大這方面,比負屃還要更像個神。
她在悲憫,她在心軟,她在可憐自己說不上有血緣關系,但又确實同出一胞的姐姐。
當然,遲問的這些情緒與負屃的幼時成長、與她的性別自然沒有任何關系,天地間多的是有苛刻童年的女子,她負屃算什麽特別的,又哪裏及得上慘,根本沒必要多施舍一分同情予她。
遲問之所以沒有幹脆利落地要了負屃性命,與其說是在給她機會,不如說是在給自己機會。
遲問才剛恢複能力不久,她在冷靜處理自己,她不想自己成為亂用能力殺伐的暴君。
只可惜負屃沒能把握住這個機會,亦或者說,她才不要這個機會。
八殿下聰明,所以八殿下其實早就看得出九殿下在可憐自己。
而更過分的是,如今那家夥都是個人類了,她居然還在可憐自己。
負屃不接受,她不需要誰可憐,天帝拿她做試驗,甚至坐等她受死,而遲問放過了她,甚至邀請她看自己如何翻天?
不需要,要翻天她自己翻,要反抗她自己來。
一胞雙生,她還早出來些呢,為何要受遲問的指示安排?
明明完美神明是自己才對,遲問的缺陷那麽多……沒錯,她最大的缺陷,就是她喜歡可憐別人。
特別是可憐鬼族!
負屃凝神,徑直引了神印,攀着漫上來雪水從身後的白池汲取聖昭,喚醒了那遠在極東的雙生印記。
此舉無異于玄夜引燈,火上烤冰,獸坑投彘。
“嗯。”遲問忍着笑,點點頭表示肯定,然後突然咳了一聲。
負屃才剛恢複優雅的神情須臾僵住,“……不可能。”
“怎麽不可能呢?都讓你謝幕了,為何還要執意上場呢?”遲問再次嘆氣,擡手擦了一下嘴角的血。
她意識到剛才放負屃一碼的自己,就像是電視劇裏的聖母角色一樣,在對方跌落之時舍不得再踩一腳,在告知對方真相為何的時候,還半遮半掩,不忍心完全擊破人家的幻想。
不願一步登基當暴君的自己,竟一腳踩出了軌,飛升成善神了?
遲問自嘲地笑出聲來,不合适,不合适啊!
九殿下決定還是做個惡人吧。
她杵起黑鐮,雙手翻飛,喚出了讓負屃瞪大了眼的印記。
“雙……雙印!”負屃明明已經意識到了,卻還是在看到之後,不由地嗔怒異常,“你大逆不道!”
眼前懸空的巨大白色印記發出金光,是她們兩個共同擁有的神印,而與之處于鏡像對立位置的,還有一個同樣大的黑色印記,燃起了幽森的青炎。
遲問手掌一擺,将底下的鬼印轉到正面,壓下了自己的神印,“為何大逆不道?何謂大逆不道?莫非不逆便道?”
負屃被這一通莫名其妙的追問噎得語無倫次,“鬼印與你相斥……你,不不不,他,你們兩個!都瘋了!”
負屃再一次感到窒息,卻不是因為纏身的藤蔓。
“你真的很喜歡重複啊,怪不得神力是複刻呢。”遲問歪了歪腦袋,無可奈何地看着自己的同胞神姊,“重複一樣的話,重複一樣的指責,重複一樣的反擊?”
多沒意思啊,遲問收起雙印,“沒錯,是鬼印來着,鬼印與我相斥,我也知道,那我修鬼道,姐姐知不知道?”
負屃該知道的啊,她只是不覺得遲問會再用鬼道。
因為如今九殿下的神體已然快要齊整,就算沒有神印在身,也算是差一口氣便要飛升的程度,與其相當的大仙大妖都會在這關口規避相斥的一切,免得臨門一腳出了差錯,而遲問竟然直接鬼印加身?
更甚者這家夥還不只身負鬼印,她是身負雙印,怪不得負屃引出的聖昭打入神印之後跟回旋镖一樣,又轉了回來。
八殿下要做的,可不只是口頭說的那樣,想要喚醒路箋身上的神印以求黑潭裏的幽冥反噬那修羅。
負屃想要的是直接借神印、白池與黑潭眼下的連通關系,像上一次在同皁山那般,用路箋雙印加身的特殊,扣開鬼域的大門,把九殿下的小仙獸推到鬼族的深淵中去任萬鬼腐化。
奈何她難得地嘗新,卻已然早在遲問的預料之中。
之前在同皁山,之所以他們可以通過儀式借路箋身上的雙印開門,除了路箋離得夠近且儀式确實有用之外,很大的原因還在于,路箋毫無防備。
他用不了神印,也不會用鬼印,所以他對這兩個印的存在基本上是無占有感的。
但遲問不同。
她既有神力,也會鬼道,神印和鬼印于她,都是可以完全掌控的存在,是以要跳過她動此二印,根本不可能。
故而早在昨夜她便承過了這兩個印記,也果真派上了用場。
“你為了一只修羅做到這個程度?”負屃的情緒起伏之大,從腳下重新凍上的雪水都能感受得到。
但遲問依然很淡定,“你想多了,格局真小,我為你是神感到羞恥。”
“我如今确實很在意路箋,但是當初救他卻半分不是因為情愛,他那時候對我,也沒什麽太深的感情。”
神子對小路箋的确比對東方喻、大嬌和折溺之流好一丢丢,但也就是一丢丢罷了,緣故也沒什麽特別,許是剛好他無依無靠,被撿了回去,而其他人還算有家可回,所以沒被她這位悍匪帶走,罷了。
九殿下是窺了他的夢之後,才對他有了不一樣的想法,把他套進了謀劃裏的一環。
“等等……”負屃只是思路過于規範,倒也确實聰明得很,很快也意識到遲問此計最冒險的一步,根本不是遲問以人類之軀鬥她這個神子,或是說以即将飛升的靈體去承雙印。
此計最冒險的,是眼下路箋正以一無所有的狀态,入了黑潭?
兩個瘋子!
遲問猛地點頭,終于認可了她的姐姐一秒,“好嘛好嘛,你終于是跟得上我了,不過也不必太慚愧,我既然是異端,所想之事,自是你們磕破頭都難琢磨出來的。”
這也是天帝任她逍遙的緣故之一啊。
“天帝想看我能如何殺了你,我本來是不想如她所願的,奈何姐姐你,非要死。”遲問非常遺憾地苦起了臉,“那怎麽辦呢,我又不想讓她學了去,要麽用一個她學不到的方式吧?”
遲問說罷,推了推臉上的金絲眼鏡,眸光一瞬便換了色彩,“你總覺得路箋身上有神印是缺陷,是你拿捏他甚至是拿捏我的手段?”
“可什麽叫相斥呢?就是你能殺了我,我也能殺了你。”
“上次路箋讓你見鬼,不是還沒見到底嗎?這次就把這恐怖片演完吧,八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