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刑錄之非緣 - 第 17 章 火樹銀花合
更新時間2014-9-25 22:59:10 字數:3300
“能見到,就是幸運了嗎……”臉埋在兩臂之間,常羲喃喃自語,心口依舊堵得慌。
易蘭旌沒說話,與她并肩坐着,揚起臉看着漫天大雪。
真真切切,确實比鏡花水月,要幸運得多。
常羲不由自主地想,若是易地而處,若是墨泠如岳無傾那樣一去再無訊息,徹徹底底消失在這個世界上,再如何想方設法都尋不到……常羲一下站起來,雪迷蒙了雙眼,鋪天蓋地的雪幕之外,有陰影堆疊而起,冷峻英挺,器宇軒昂。
墨泠抱着随身橫刀,默默站在雪中,連抵禦風雪的鬥篷都沒穿。
常羲眨眨眼,細小的雪從臉頰邊滾落,慢慢走到他面前,一時不知該說什麽。
墨泠将橫刀平舉遞給她:“墨泠曾言,若姑娘治好蘭旌,必将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如今無法完成姑娘所願,是為毀諾,聽憑姑娘處置,即便要墨泠性命,也斷無二話。”
常羲被吓着:“我……我要你性命幹嗎啊……又、又不是什麽大事……”
黑曜石一般的眸子隐在眼睫之後,墨泠垂下目光:“姑娘于我等有恩,墨泠卻令姑娘傷心難過,堪稱不義,合該領罰。”
一板一眼的模樣頓時讓常羲不知該說什麽好,原本的郁結在他面前統統像使不上力的拳頭,雖說無可奈何,倒也不似方才那樣難過了。“我們本來就是朋友嘛,朋友間這點事算什麽,沒事的,你不用在意。”
墨泠默了一默,收了刀,低低道:“墨泠有愧。”
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想明白,接下來幾日,常羲又恢複了原本活潑開朗的模樣,抱着紅鬥篷不肯撒手嚷嚷着算是給她的謝禮,與幾人言笑如常,全然沒有半分傷懷。
只是,她與墨泠說話的次數少了許多。
原本墨泠話就不多,察覺到常羲有意避開自己後更是沉默,大多時候都是靜靜站在一邊,像是不存在一般。
而易蘭旌也發現,在墨泠看不到的地方,常羲也總看着他的背影出神。
砰地一聲,花炮在庭中炸開,火星耀眼,積雪被炸飛到衣衫,挂在毛邊上,化作水珠,在火光照耀下星星點點綴在領間。
除夕了。
徐筠弄來了上好的花炮焰火,有滋滋響着在地上打圈的,有咻的一聲竄上天,在半空炸開散落一頭碎屑的,之前常羲從未見過。徐筠還別出心裁得将火藥在地上撒出圖案,點燃後在地上閃出一個怪模怪樣家夥,笑得常羲直不起腰,一個勁地嫌棄徐筠:“這是什麽怪物啊,醜死了!”
徐筠不服:“書上所說龍之第六子赑屃,又名霸下的那個,不就是長這樣麽!”
“亂講!”常羲找了個根樹枝在雪地上畫,“明明是長這樣的……人家是龍龜啊,哪像你畫的,像只大胖鵝!”
“說龍龜像鵝,你可當心遭天譴。”徐筠笑着揶揄她,搬過一箱子焰火,向她揚手,“我放焰火了,快站遠些看。”
常羲從前沒見過這個,蹦跳着後退,一面沖着徐筠招手:“你可小心些呀!”一不留神撞上個人,她還當是小厮,忙不疊道歉着回頭:“對不起對……墨……墨泠?”
墨泠讓開身子,燈火的光映上臉:“小心。”
常羲愣了下,若無其事退到一邊,別開臉:“易蘭旌呢?”
砰砰兩響,碩大的牡丹在空中綻開,恍若一輪滿月将庭院照得透亮,頃刻又花謝葉落,化作星雨紛紛四散墜落。
易蘭旌坐在石凳上,舉着杯茶遙敬雲霄:“流星幻月,阿筠弄到這個費了不少力氣吧?”
“嘿嘿,物有所值!”徐筠笑若朝陽。
又是一聲巨響,五色花焰映照空中,常羲仰起臉,嘴微微張着,完全沉浸在這罕見景致裏。
流火散落,就像有人截斷了天河,将其上璀璨星辰盡數傾瀉,星星點點盡數落入她眼裏。
眼睛明亮過日月,好像一下子照進了心底。
墨泠失了神。
沒有束縛,沒有課業,沒有忙碌,徐筠三人也是第一次這樣輕松地過年,知己好友就在身側,同詩同酒,樂哉快哉。
以至于這一鬧,就鬧到了元月初三。
易蘭旌的身體也恢複了一些,元月初四,幾人如計劃的出發前往洛陽,全不理睬徐筠喋喋不休地提議再多留一日。
然而,将将出發之前,有人送來一封急信。
信封上書墨泠親啓字樣,左下的落款字跡甚小,常羲偷偷瞄了好幾眼也僅僅看到一個“安”字。
看了幾行,墨泠眉頭越皺越緊,待全看完,更是沉下臉來:“胡鬧!”
易蘭旌望着信封,不解:“安家公子的來信?”
墨泠也不避他們:“安師弟說安師妹于節前逃家出走,近日安家接到消息,有人曾在绛州附近見過她。”
徐筠奇道:“這安小姐好端端的逃家做什麽?”
墨泠沉聲:“逃婚。”
一直沒說話的常羲一個激靈:逃婚?
易蘭旌尚有疑慮:“家醜不可外揚,安家應當自行尋女兒才是,怎會傳信于你?”
墨泠将信收好,道:“安師妹武藝本就不弱,安師弟擔心她與弟子們沖突,托我過去看看。”
易蘭旌思索一番,搖搖頭:“恐怕是擔心安小姐鬧大了事情,屆時傳入墨家耳中總歸不大好聽,倒不如先行告知。再者安小姐既是逃婚,興許這安公子也存了要你鎮住她的意思。”
常羲盯着地面自言自語:“為什麽要逃婚啊……”
墨泠自馬車上取下行裝,向幾人行了一禮:“我這就趕去绛州,蘭旌就勞煩兩位照顧了。”
“阿泠且慢。”易蘭旌攔住他,“我與你同去。”
徐筠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對對阿泠,人多好辦事,我們也去!”
易蘭旌微笑:“我少時也見過這位安小姐,記得是個性子剛烈的姑娘,阿泠未必能勸得回她。有我與阿筠在,總算是有備無患。”
墨泠沒有多想便應下,卻是在看向常羲時面露猶豫之色。
“我也去……”常羲低聲道。她先前既已答應過照看易蘭旌,眼下易蘭旌尚未完全恢複,如何能一走了之。
墨泠遲疑了一陣,還是點頭。
绛州在北,距廬州兩千餘裏,易蘭旌知墨泠心中擔憂,一路主動要求加快速度,所幸有常羲照看着,身體倒也沒出什麽問題,不過是精神疲憊了些,也還支持得住。
在他們都不知道的時候,常羲偷偷用了縮地之法。雖然道行所限,效果并不明顯,但至少也加快了些許速度,能讓墨泠盡可能地早日到達绛州。
然而幾次三番,所耗損的精力不算小,以至她時常如易蘭旌一樣困倦不堪。其他三人并不知這些,徐筠還笑話她總說自己道術高強,連坐幾日馬車都累成這樣。常羲也不說話,只心虛地移開目光。
連她也弄不懂自己的心思,有時希望走得慢些再慢些,有時候又無端焦躁起來嫌馬車速度太慢,迫不及待地想知道那位安家小姐是什麽模樣什麽性情。這縮地術法用用停停,像是有心魔時而打斷時而慫恿,心事隐秘得讓她羞愧。
一路的矛盾糾結讓她錯過了墨泠偶爾投來的擔憂目光。
易蘭旌向着墨泠搖搖頭,用常羲聽不到的聲音道:“心結還需她自行解。”
收收放放的術法到底有些用,幾人到達绛州的時候,比預計的還早了兩日。
绛州屬河東道,北靠呂梁山,南依峨嵋嶺,四周多山。绛州不算小,下轄七縣,一個個找起來也需費些時日。所幸安公子來信裏也标明了安家弟子的落腳客棧,千叮咛萬囑咐若墨泠到了绛州,千萬要與已先行趕來的安家弟子會面商議。
墨泠自是不敢耽誤,照着信上所示直奔城中最大的九旗客棧而去。
留在此地的四名安家弟子一見墨泠便恭恭敬敬行了一禮:“見過墨少門主!”
墨泠也不廢話,只擡了擡手示意不必多禮,直奔主題:“現下消息如何?”
為首的那名弟子略顯慚愧:“前日我們曾找到師姐,但師姐輕功太好,我們跟不上……”
墨泠似在意料之中:“她往哪個方向去了?”
“晉州方向。”那名弟子為難,“師父向來不許我們去晉州附近,我等也不敢貿然前往。”
安家的古怪門規他也略有聽聞,墨泠點點頭,并不多問:“我去。你們留在此地,記得向安師弟報備一聲。”
幾名弟子松了口氣,齊齊抱拳:“多謝少門主!”
墨泠不敢耽擱,幾人行色匆匆又要上路。
在走出房門之前,常羲敏銳地聽到那幾名弟子的竊竊私語:“我看墨少門主挺好的啊,師姐為什麽不肯嫁?”
“誰知道啊,師姐倔起來不講理啊!你們忘了前日她喊的那話了?啧啧成何體統啊!”
“丢人丢大發了!說什麽父親應的親事讓父親自己嫁去,要讓師父聽到還不氣死!”
“你們說師姐她要和墨少門主打起來,誰能贏?”
“不好說,聽說墨少門主武藝高強,但咱師姐也不弱啊,何況要真打起來少門主肯定得讓着師姐,說不準還得吃虧。”
“少門主真慘……未婚妻跑了不說,還得給老婆揍……”
…………
常羲腳步一滞,回頭看了他們一眼,又快步跟上墨泠三人。
“哎,那位姑娘是……?”
“誰知道,長得還挺漂亮嘿嘿嘿嘿。”
“注意着點!你沒見少門主和兩位公子對她挺禮遇的?”
“其中一位公子我認得,東都易家的三公子,對誰都有禮。”
“那另一位一定是宣城徐家不像話的小公子徐筠了?”
聲音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