寵卿成瘾:拐個仙妃抱回家 - 第 25 章 (25)
半邊褲腿狠狠盯着地上死狗一般的孩子,猶不解氣,索性脫下草鞋一聲聲抽在她身上,鞋底噼啪作響,夾雜着男人不堪入耳的痛罵,她趴在地上咬着牙,手掌紅綠交加,那是苔藓和鮮血的顏色,她清晰的感覺到整個自己都在不聽話的顫抖,好像抖着抖着就能抖出這淩虐一般。是了,淩虐。
女孩伸手拖着傷腿往前爬,盡管這爬動的距離肉.眼幾乎看不出,她似乎想到了什麽,幾近透明的嘴唇翹.起一抹弧度,她現在,就像一只瀕死的…瀕死的蟲豸。
哦不,傳說蟲豸沒有腳,女孩輕笑一聲,那她比蟲豸要好些。
思緒猛然被打斷,瘦弱的胳膊被狠狠提起來,女孩輕的幾乎沒有重量,被男人擡起的臂膀提溜在半空中,她神志不大清醒,迷糊間聽那漢子兇狠道:“臭丫頭你給老子看清楚,老子一只手就能摔死你,你要是還跑,”他作勢要将她将她扔出去,“老子摔爛你!”
她懸在空中耷.拉着小小的腦袋,疼痛沒有教她昏過去,卻更加清醒。她挨打,不是第一次了;逃跑,也不是第一次了。她安安靜靜被他提着,猜到他下一步要做什麽,果然撲通一聲,被扔在了地上,那樣硬的石板,那樣涼的雨水,她栽在水汪裏,琵琶骨幾乎碎掉,心髒幾乎從胸腔裏擠出來,無聲等着自己被拖回去。
她是叫丫頭,可她不姓臭——誠然她身上确實不好聞。嘿,她要是回去了,豬還是得喂的。
男人仍沒罵夠,還不忘往她腿上狠狠擰兩把,她唇角滲出些血跡,舌頭又被咬破了,她盤算着下次要再跑,是否得挑個豔陽天,把泥土都曬得幹幹硬硬的那種,跑的話不留腳印兒,她正這樣想着,轟隆一陣驚雷劈下來,碎磚喀拉喀拉響個不停,正喘息間撲通又是一聲。
女孩本能的閉了眼,半晌卻察覺到,被甩出去的不是自己。
男人摔得不輕,罵罵咧咧爬起來:“那個混蛋推老子!給老子站出來!真他媽不要命了!”
一只青色長靴踏在她腳前,像是個年輕男子。回應男人的聲音每個字裏都透着森冷:“不要命的,是你。”
芙中雨(二)
男人疼的呲牙扭嘴,攥起拳頭狠狠向男子揮過去,緊接着一聲慘嚎傳來,格楞楞的聲音隔着血肉滲出,像是骨頭的碎裂。
漢子猶在痛呼,女孩詫異費力擡起眼,卻只看到一席青藍長袍和握着粗糙拳頭的一只手,看着挺斯文的一個人,竟然這麽大力氣…等等,女孩的眼睛驀然瞪大,這麽大力氣的男子,是來幫她打人的麽?
男子的眼神好似來自地獄的深淵,手上稍稍用力,又是格楞楞一陣響,方才罵罵咧咧的人疼的滿頭大汗涕淚橫流,哼哼唧唧連連讨饒:“小人有眼不識泰山,擋了這位大.爺的路,求求大.爺放過小人這一回…”
男子冷哼一聲松了手,那廂捂着軟似面條兒的指頭兩腿一彎跪在地上,砰砰砰磕了好幾個響頭,男子撐着傘眉心微皺:“滾罷。”
“是是是,小人這就走。”說着就要爬過去小心翼翼撈那女孩,十足一副奴才相。
陰冷的嗓音繼續從頭頂傳來:“我說,讓你滾,把她留下。”
漢子犯了難,唯唯諾諾道:“可這是小人自家買來的啊,八吊錢呢…”
咣當一聲,一錠銀子砸在他腳邊,漢子瞪大眼睛倒抽一口氣,也顧不得手疼就要去捉,卻被男子一腳踩住了巴掌。
疼痛的抽氣響在噼啪雨聲中,男子聲音很有些不悅和不耐:“還要嗎?”
他七魂都被吓走了三魄,連連磕頭:“不不不小人不敢了!小人這就走這就走…”男子擡起腳,他如遇特.赦,再不敢看女孩一眼,連滾帶爬地逃出了巷子。
青色雲靴踩着雨水踱步到女孩跟前,蹲了下來,打量她半晌:“你,叫什麽?”
女孩努力擡起眼皮,觸及到一張石頭般冷硬的面容,和遮住半張臉的銀色面具。
她幹裂的嘴唇張了張,喑啞而無力的滾出幾個字:“丫…頭,他們…都這樣喚我。”當然通常的,在丫頭前面加一個臭或是死字。
雨勢漸漸弱了下來,男子将手中油紙傘扔在一邊,冰涼的手指執起她同樣冰涼的下巴,她很不喜歡這種感覺,一張臉被赤.裸裸擺在別人眼下任意審視。
男子緊抿的嘴唇彎出一抹恰到好處的弧度,女孩卻皺起了眉頭,她覺得那更像是輕蔑的笑,半晌她聽男子道:“我帶你離開這裏。”她以為自己會開心的。
女孩心裏暗暗比着手指頭,她今年是七歲罷,被賣到那漢子家裏當童養媳不曉得多長時日了,所受毒打不知凡幾,現下有人告訴她,她要被帶着離開這裏了,可離開這裏自己又會被帶到哪裏,或是賣到哪裏?她沒能自己逃出這個鬼境地,她不開心。
男子拖起她,像是拖起一個麻袋,她順勢靠在牆上盯着那男子,眼珠黑而冷,男子眉心微皺,她還是一點兒也沒變啊,即使是個懵懂孩童,仍然這樣讓人不爽。
他冷硬着語氣道:“我帶你去的那個地方,不會挨餓,不會受凍,也沒人時常打你,你會變得很愛笑,不像現在這樣。”她黑黑的眸子仍盯着他的臉。
“你會穿着很精致的衣服,身上散着香氣,讓人看一眼就酥到骨頭裏。”
女孩幹裂的嘴唇微微張阖,她想到的是自己恐怕不能逃跑了,果然男子并不征求他的意見,一把将她扯過:“走罷。”
芙中雨(三)
距離那場大雨已經九年,女子一席紅紗裙坐在窗邊托腮凝眸,眼角一點朱砂痣似血淚凝結,美的似一幅畫,樓下人煙熙攘,廂房內靜谧似水。
悠悠神思突然被打斷,門吱呀一聲被推開,牽進來千回百轉一聲嬌嗔:“洛姬,我的好姑娘呦,你怎麽又跑到這兒來了?”
女子恍然回神,轉頭輕聲應道:“媽媽,怎了?”
是了,人皆喚她一聲洛姬。
九年前她被遮住半張臉的男子拖到這兒來,那時她還像個破麻布,被一身薄荷香氣的女人嫌棄的打量估價,男子的冷笑猶在耳畔:“我給媽媽找了這麽一個好貨色,竟還要自己倒貼,世間哪有這等道理。”
面前身着绫羅輕紗的女人扭着肥腰:“公子這話可說的差了,她若真是個好貨色,那媽媽我自是不說什麽,可你看這樣子,”女人輕踢她一腳,“啧啧,要是沒法帶來生意,豈不在我這兒白吃白喝?”
話音未落,叮鈴哐啷兩聲脆響,兩只圓滾滾直泛金光的東西滾到地下,那女子立即叫起來,撲将過去将兩個大個兒金踝子塞進腰包:“哎呦呦,公子大手筆,這就好說了。”
青衣男子轉身便走:“你放心,養好了她,絕對是個好胚子。”女人搖着團扇一步步挪到半死不活的她跟前,鞋尖兒輕擡驅她兩下,扇子遮住半張臉:“哎呀這破爛樣兒,”說着喚兩個侍女模樣的人過來道,“快把這小東西撿巴撿巴,讓媽媽我看看值不值得養。”
她的胳膊被人一邊一個摻起來,費力擡起頭和那個自稱媽媽的人對視,正待離開的人驀然睜大眼,女人開了這麽多年的青樓,自然看人無數,練出一雙晶亮厲害的眼睛,她顧不得髒,那帕子沾了水擦擦女孩的臉,自己的臉先笑得開了花:“呦呦,這眉這眼!媽媽我這生意賺大了,待會兒洗幹淨了,帶到我屋裏去。”
女孩還不及四尺高,那樣燙的水澆在她皮膚的淤青和傷口上,混着花瓣和血腥的香氣,帶着尖刀刮過的痛楚,沒人心疼她,她自己也未曾心疼自己,咬着唇一聲未哼。
有個侍女不敢正眼瞧她,怕是不忍心了,替給女孩一只軟帕:“你若疼了,就咬它!”女孩如冰的墨色眸子看她一眼,無聲接過捂住了口鼻,卻沒塞到口中,帕子滲出一點紅,是她唇上冒出的血。
一個時辰後,被喚作媽媽的胖女人扭着帕子端詳着她稚氣未脫的臉,惋惜着啧啧道:“這麽漂亮的娃,怎的弄得這一身傷!落了疤如何是好!”落了疤,如何接客?
接客…慢着,她還不能打算着讓她接客,她樓裏不缺美人,也不缺能歌善舞的美人,但是能歌善舞的淸倌兒卻稀罕的很。
可惜不是所有美人都能成淸倌兒,她望着女孩如冰如玉的青嫩臉龐,突然覺得有點冷,傳說中的淸倌兒大概就是這樣了。
女人捉住女孩兒的手笑得很有深意:“你可有名字?”
女孩兒望着面前的人,倒是清晰的捕捉到一個訊息:她能活下去了。
她答:“丫頭。”搖着團扇的人撲哧一聲笑出來:“這是什麽名兒,媽媽我給你取一個,世人皆道洛神宓妃貌美色絕,我看你這底子,長大後定不會讓我失望,就喚作洛姬。”
芙中雨(四)
她果然當起了這個名字,兩年前自現于世人前起即名聲大噪。
旁人皆引贊洛神之句稱洛姬:輕羅小扇白蘭花,纖腰玉帶舞天紗。疑是仙女下凡來,回眸一笑勝星華。
然她一直不太喜歡這名字,洛姬洛姬,直讓她想起有句話叫落毛的鳳凰不如雞,真是…她輕笑一聲,連那笑都似含着冰。
媽媽扭着絹子湊到她跟前:“我的好姑娘,客人們都等着呢,你可快些下去罷。”
洛姬理所當然成了齊中會康城醉花樓裏最有名的淸倌兒,身旁的媽媽,喚作紅繡。
淸倌兒淸倌兒,可淸倌兒哪有清一輩子的?紅繡打量着自己花大手筆教導出來的美人,眼中精光一閃一閃,再待三四年也就差不多了,到那一夜洛姬肯定還能讓她大賺一筆。
洛姬回神站起身,從白瓷瓶中抽出一枝開的正豔的石榴花枝将及膝長發随意挽起,火紅花色襯着青絲別有一種風情,披一席紅裙卻顯清冷,眸中似結着霜然攝人魂魄,膚勝白雪魂如寒冰,沒有人比她更适合紅色,更有傳言洛姬步步生花,一舞傾城。
紅繡端詳着她走出門的曼妙背影滿意的啧啧兩聲,想到樓下端坐的十幾年來每兩個月便來看她一次的公子又感嘆的啧啧兩聲,搖着團扇也扭腰跟着下樓去了。
十六年于仙者而言只是彈指一揮間,對普通凡人來說卻實實在在是段綿長歲月,是以紅繡還當真信了那公子對她一片深情不渝,可也時刻不擔心着她自己人老珠黃,也是以翎翊考慮到時光荏苒,自前些年來見她時便在臉上化了淺淺幾分皺紋,做出些成熟模樣來。
紅繡懷揣着小算盤,笑眯眯的湊到深情公子跟前:“公子今日可有眼福了。”
翎翊折扇習慣性地遮住半張臉,幹幹笑道:“怎麽?”紅繡扭着絹子一臉神神秘秘:“公子可還記得奴家曾又一次向您提起,兩年前奴家這醉花樓裏便出了一個淸倌兒,喚作洛姬的?”她心裏默默算計着,倘若他有一日嫌棄了自己,何不讓洛姬将這老主顧兼搖錢樹拴在這醉花樓?
翎翊微微颔首,紅繡繼續興致盎然:“前兩年公子都是隔兩月來看奴家,好巧不巧的,一直沒看到我們家洛姬真容,今個兒可終于趕上了!”
翎翊長眉一挑,勉強做出個很有興味的樣子來:“是麽?”又生硬而婉轉的學着戲本子裏的情郎道,“你就不怕她太漂亮,把我的魂勾了去,我便不…”
膩口的情話被凄婉幽清的蕭聲驀然打斷,入眼處一席委地紅裙旋轉翩跹,花枝斜挽青絲随身形似潑開一段墨,肩若削成腰間約素,女子手持紫竹長蕭步上高臺,面容如玉如冰周身不着一飾,蕭聲落寞被一曲梧琴順勢接上,紅裝佳人廣袖飛揚生出萬千風姿,眸似寒星而顧盼生輝,輕步雲般移舞姿清影如夢,偌大堂中除卻琴聲再無其他聲音,一舞畢而掌聲雷動。
女子似風中盛開紅蓮一朵,風止而芙停立在高臺上,發怔的翎翊終于看清她的臉,手中瓷杯掉到地上哐啷一聲脆響,衆人叫好仍喧鬧不停,女子卻好像聽見這裏的碎瓷之聲,泠泠雙眸移向翎翊所在的地方。
翎翊猛然站起身嗓音微哽:“小四。”
芙中雨(五)
洛姬眸中墨色深沉,卻摸不出半分情緒。
紅繡詫異的擡起頭:“公子,您和洛姬認識?”
翎翊的目光一寸一寸抹過她的刀裁長眉和氤氲雙眸,觸及她眼角一點朱砂,猛地攥緊了雙手,長長舒出一口氣,平淡道:“不,不認得,只是像極了一位故人。”
紅繡搖着扇子眼珠轉兩轉,老練的笑道:“那也是有緣呵,公子可要結識結識?”
翎翊轉過頭,不必了三個字方要出口,卻發覺大堂裏靜的有些詭異,下一刻清澈嗓音在耳邊響起:“公子。”
不知從哪個桌上冒出一句驚嘆聲,紅繡也訝然起身:“洛,洛姬,你怎的下來了?”這兩年多少人想教她下堂來,紅繡原本想洛姬一個淸倌兒要的便是欲求而不得的珍稀脫塵之感,才能吊來更多生意,且她本就生性清冷,未有一步邁下高臺,更是蒙上一層面紗似的影影綽綽,纨绔子弟風流浪子正好這口兒,可今天,她竟然主動下來了?
洛姬心神一窒,自己也不知道原因,可就是不由自主的,想靠近眼前這個人。這是從未有過的事。
她沉靜半晌,如實開口:“洛姬與公子,可曾見過?”
翎翊覺得心口有什麽東西被壓住了,直壓的他喘不上氣,壓的他不敢回頭,洛姬娥眉微蹩,直接繞到他面前:“公子?”
翎翊拳頭攥的有些發麻,閉眼道:“在下從未見過姑娘,怕是…認錯人了。”
洛姬眸子繼而冷淡起來,轉身欲離開,卻驀然被身後的人喚住:“洛姑娘,在下有句話想說與姑娘。”
她步子停住,留給翎翊一個背影:“什麽?”翎翊握着被汗沁濕的折扇,抿唇道:“方才聽洛姑娘奏蕭一曲,甚是沉醉人心,由是竊以為姬之一字,并不适合姑娘。”
她眉梢微挑:“哦?”
翎翊眸中情緒翻滾:“在下正有一字,姑娘可否賞耳一聽?”不待她回答,翎翊已然開口:“八卦随舞意,五音轉曲新。相較姑娘傾城舞姿,在下覺得此等蕭聲更為難得,便取一音字,如何?”
洛姬沒有回頭,邁開步子向樓上走去,卻不見有人攔她,紅裙曳地,清澈嗓音傳在堂中:“洛姬謝公子賜字,自今日起,洛姬便喚作洛音。”
紅繡望着樓梯上漸遠的紅影兒着實呆了一呆,撫着花裏花哨的團扇面:“我的娘!今兒這太陽從西邊兒升起來了?”翎翊聽的迷糊,卻也感受到來自周圍纨绔公子哥兒的敵意,皺眉道:“怎麽了?”
紅繡轉過頭道:“她從未與臺下客人說過話,”話音漸漸弱了下去,驀然又升上來,帶着點兒酸氣,“公子可也被洛…洛音迷住了?”紅繡笑兩聲:“奴家早已是人老珠黃了,承蒙公子不棄…”翎翊這次卻沒起雞皮疙瘩,他壓根兒就沒聽到紅繡在說什麽,直到她軟軟的胳膊貼上來,才恍然回神,不覺退了兩步。
紅繡才不管這個,她也算半個生意人,能帶來銀子才是第一要義,其他真情或假意,統統滾蛋。
她望着翎翊怔怔的黑眸,悄聲道:“公子倘若喜歡,我便盡力安排洛音和您見一面,可您務必記住了,我們洛音可是清白姑娘,萬莫壞了…”規矩兩個字還未脫口,翎翊猛然站起身:“你實在想多了,我沒那個心思,天色不早,先回了。”
另一邊坐着的錦衣玉冠一男子面上有些陰鸷之色,沖身旁侍從擺了擺手,示意讓他跟上去。
芙中雨(六)
漆黑幽長的廢舊巷子裏,翎翊被一群人攔住了。
會康城是個繁榮的城池,醉花樓是最大的青樓,自然也是坐落在最繁華的街上,翎翊出了門七拐八繞才找到這麽一條沒人煙的舊巷子,打算再往裏走走便悄悄化了仙身回九重天,他今夜受了很大的震動,多走幾步正好讓夜裏涼風吹一吹。
然而他運氣不太好。
亦或是說,他們運氣不太好。
翎翊有一搭沒一搭的敲着手中折扇,冷冷盯着擋在他面前兇氣騰騰的一群人。
為首的一個吊兒郎當靠在牆上嘴裏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嘿,小子,膽子不小麽。”翎翊挑眉,虧他下界時還特意把自己的模樣化的老了些,二十出頭的下人喚一個活了三千多年的朱雀公子為小子?實在想不通是什麽道理。
侍從呸一聲将草吐到地上大手一揮:“給老子打!”周圍的人嘩啦一聲皆數圍上來。
翎翊不明世事般眨眨眼,那些朝他揮來的拳頭好似打在了空氣上,幾個人直接穿過他的身體順勢朝殘牆上狠狠撞去,哪裏收的住,無一例外撞的滿臉血,風流浪子刷一聲展開扇子遮住鼻子,嫌棄的咦了一聲。
侍從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踉跄退了幾步:“你你你…”風流浪子攤攤手表示很無辜:“我?我什麽都沒做啊。”
月亮隐進雲裏,長巷中變得一片漆黑,遠處梆梆的聲音傳來,回音尖銳綿長,陰森的聲音幽幽飄到人耳朵裏:“才敲了二更,本公子是不是出來的早了…”
幾聲尖叫回蕩在巷子裏,圓月慢吞吞從黑雲中爬将出來,氣勢洶洶的幾個人早已吓得瘋子也似,連滾帶爬跑出了長巷,青石板上幾攤冒着熱氣的水汪兒好不紮眼。
翎翊面色沉似寒冰,這看上他們家小四的,都是些什麽人啊,老天果然和仁慈半分關系都無,竟讓她堕在風塵中…照小四那般氣性,倘若真有什麽使她受了辱…他只覺得脊背冰涼,收起扇子回了宿天院。
另一邊華光府裏竺仁端着雲片糕放在桌案上,沖元亥道:“你就這麽改了她的命途,我怎麽覺得,倒像是幫了她。”
元亥冷笑一聲:“幫她?我瘋了嗎?”竺仁眸色淺淡:“不一定。”
那廂随意靠在椅背上:“淸倌兒是當時風光呵,可再過幾年,紅繡會放過她麽?木秀于林風必摧之,越風光出挑越難擺脫罷?一朝入風塵,這輩子都別想出來,若想保住清白之身,”他挑眉,“除非…自我了斷罷。”
竺仁心中的快意一層層漫上來,驀然在屋裏笑開,元亥深深望她一眼:“如此,你可高興?”她笑的不能自已,手中雲片糕的渣滓撲撲落到裙擺上,好容易從笑聲中擠出幾個字:“當然。”
元亥起身走了出去,徒留給她一個背影:“若說瘋子,在下比不上公主。可公主如此開懷,在下也開懷了。”
燭火幽微,竺仁的影子映在牆上頗有些可怖猙獰,唔,元亥的母親和與她搶蕭然的女人糾纏到一塊兒,這是天意還是人為呢?她倒是十分好奇了。
竺仁撈過案上空竹簡寫下一封帖子,招呼身邊仙婢道:“将帖子送到西海淑允公主手裏,本宮欲邀她去凡界看一出好戲。”
芙中雨(七)
宮汎離早早的便去了芸央殿,蕭然本應去年便出關,卻不知什麽緣故拖了三百日,今日正是閉關期滿,他自然要去看着。
方踏上祥雲,翎翊便從身後追了上來:“汎離。”
宮汎離苦惱的回頭:“你莫要生事,卿音落到哪裏是命數,若你要讓自己和她皆萬劫不複,你就去。”翎翊揉揉發漲的額角:“我曉得我曉得,只是與蕭然十數年不見,想随你一同去。”
宮汎離有些為難:“芸央殿向來不待外人,谙源神尊又是一副怪脾氣,你不怕被他抄着扇子趕出來,便随我走。”
翎翊掰着手指頭論輩分:“本公子算外人嗎?本公子是蕭然的大舅子,谙源神尊的親家仔,你的……”宮汎離忙堵住他的嘴:“好好好走走走,怕了你了。”
芸央殿前石門緊閉,宮汎離千叮咛萬囑咐:“莫要把你在凡界遇到卿音的事情說出來,否則生出什麽魔障,當真了不得。”翎翊一面應着一面去敲那石門,半晌門開了一條縫兒冒出顆圓圓的腦袋:“誰呀?”
翎翊睜大眼睛,這不是那個先前嫌棄他的仙童麽?十來年竟竄的這麽高了。他伸手揉揉那顆腦袋笑道:“小虞真,別來無恙?”
虞真揉揉朦胧的眼:“哈,神尊一早兒便算到汎離公子和宮夫人要來,讓我在前殿候着。”身後宮汎離狠狠嗆了一口口水,讪讪将眼睛移向別處。
虞真往外瞧一瞧:“咦,宮夫人呢?”翎翊黑了一張臉:“你去跟神尊回話,他算得不準,是翎公子和翎夫人來這裏。”
“……”虞真迷迷糊糊,想是沒醒,一時轉不過彎兒來,也抽不出神嫌棄他,轉身便去了。
蕭然方從地宮出來坐在谙源對面,聽見仙童的話只是挑了挑眉毛,谙源神尊卻嗆了一口茶,咳道:“怎的來了兩對夫妻?”
蕭然邊拍拍玄衣神尊的背邊道:“都請進來便好。”
今兒個雲中君很給面子,仙界凡間日頭皆挂的高高的,洛音跳完一支舞,便踱步到後院裏閑閑曬太陽去了。
一個侍女打扮的女子端着一盤甜糕點悄摸兒走到她後頭:“音姑娘。”
洛音猛然回神,笑道:“吓我一跳,你怎來了?”
侍女與洛音一般大,喚作空蘭,長得也清秀,可惜兒時臉上磕了塊拇指大的疤,便只服侍着樓裏的姑娘。
空蘭遞給她一塊糕點:“空蘭以為在這樓中是與音姑娘最親的,好容易換了班閑下了,便與你送些點心來。”
洛音随手搬過條小杌子予她坐着,瞥見她鬓邊一朵白絨花,道:“今天是你姐姐空竹的忌辰,夜裏燒紙時帶上我罷。”空蘭垂眸淡淡笑了:“好啊。”
洛音握住她的手:“空竹于我有恩,她去的早,就我們倆相互依着了。”空竹九年前給她洗澡時,予她一塊手帕,那帕子洛音現在還留着。
空蘭撫一撫面上疤痕笑笑:“若不是音姑娘罩着,空蘭這樣的人,怎麽可能能在醉花樓待這麽長時間?”
洛音沒了言語,在這醉花樓中面上生疤,可惜可恨抑或可幸,誰能說得清呢?她以為空蘭是可幸的,紅繡的心思她并非猜不到,倘若真到了那一天…洛音指尖從光滑的面上滑過,這興許是個能讓她保住自己的法子。
芙中雨(八)
空蘭的笑如她的眼一般清澈,似個半透明的影子:“能陪着音姑娘,空蘭一直覺得是這天下最有福氣的人。”
洛音的臉微微紅了:“怎麽?”
那廂偏着腦袋,像是說笑,卻又有極認真的語調:“世人以洛神比音姑娘,回眸一笑勝星華,可見過音姑娘笑的人有幾個呢?不過都是憑畫臆想罷了,空蘭與他們不同,空蘭只要與音姑娘在一處,音姑娘就對着空蘭笑,姑娘家不能走遍河川看大好江山美如畫,但空蘭日日見到勝星華的笑意,是最最有眼福的。”
洛音點上她的額頭:“你就嘴貧罷!”
以洛神為喻麽?她是靠着青樓過活的人,只恐污了洛神的名聲。
本是大晴的天,将近黃昏時,天上卻窸窸窣窣下起了雨,洛音托着一沓紙錢走在回廊裏,正出神間卻撞上了什麽東西。
一股子酒氣撲面而來,洛音皺眉欲繞開,卻被那人一手攥住了手腕,她擡頭,對上一雙醉意醺醺的眯眯眼,沖她邪邪笑着。
洛音冷冷盯着眼前的浪蕩公子,想掙開手,卻被他一個轉身壓在柱子上,浪蕩公子一手捉着她,一手捋了捋自己的頭發,想是要展示一番自己的風流倜傥,卻突的打了個飽嗝兒,原本紅不溜秋的臉更紅了,笑着解釋道:“你,你別這般看着本公子,嗝兒,本公子素日不打嗝兒。”
言罷又連打了兩個。
洛音轉過頭去:“公子,放手。”他笑的更加放肆:“放手?你在開玩笑麽?”他看着面前冰一樣的人兒,泛着酒氣的臉上硬生生憋出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樣來:“本公子日日想着你,可算是讓我遇着了。”
洛音一雙深沉的眸子愈加冷,掰着他的手指涼涼道:“我教你放手。”砰地一聲,醉鬼一拳砸在洛音臉旁的柱子上:“在本公子這兒裝什麽清高?扒了那層皮還不是出來賣的,”他狠狠捏住洛音的下巴,“不過一個煙花女子,本公子想着你那是看的起你,別給臉不要!”
洛音吃痛,手中紙錢嘩嘩落了一地,扭過臉躲避着醉鬼湊上來的嘴,回廊拐角處果盤打翻的聲音傳來,空蘭恐慌的表情落在洛音眼中,立即沖失措的她使了個眼色,暗裏擡起腳狠狠踢在酒鬼的膝蓋兒上。
鞋翹上嵌着銅制鴛鴦頭,一腳下去真是夠受,浪蕩公子疼的呲牙扭嘴捂着膝蓋兒蹲了下去,與此同時紅繡呼呼喝喝的聲音從回廊拐角處傳來,洛音側身:“公子怎麽如此不小心,走個路還能磕成這樣!”言罷瞥見他只顧閉眼痛呼,又補上一腳:“摔壞了可怎麽是好!”
紅繡已然搖着團扇扭腰繞過來,看見地上的酒鬼一個頭變作兩個大,又是吳員外家讓人頭疼的小兒子!
她谄笑着撲上去:“我的小公子,你怎麽跑到這兒來了?難怪我那三個姑娘都找不着你!”空蘭脫口而出:“包了三個姑娘還不夠啊。”被紅繡一眼瞪了回去。
醉鬼爬将起來搖搖晃晃指着柱子哭罵:“你個小賤人,本公子教你吃不了兜着走!”一旁洛音眉眼淡淡的:“媽媽,這公子大約是喝多了,逛到後院逮着柱子就抱,磕到了闌幹角上。”她抿抿唇,“我拉不開,只好教空蘭去找你來。”
芙中雨(九)
空蘭呆呆的,觸及到洛音的黑眸,忙使勁點點頭:“啊,對…還對着柱子又抱又親的,奴婢都吓壞了。”
浪蕩公子醉的似灘爛泥,明早兒起來一準兒什麽都記不得,不掰扯白不掰扯。
嘔的一聲,醉鬼吐了一地,紅繡忙跳開,腳上還是沾了穢物。一天恨不得洗兩次澡的媽媽身上肥肉都抖了兩抖,拿絹子掩鼻皺眉道:“他一來就知道給老娘找麻煩,還不快些架出去!”
兩個小厮将醉的人事不省的一灘泥拖到後門,身後追上來一個人:“你們制着我們公子,是要作甚?”
正是那個昨夜叼着狗尾巴草堵上翎翊最後被吓得屁滾尿流的小子。
紅繡劈頭蓋臉便是一頓罵:“我們作甚?看把這裏吐的,你拾掇不幹淨就別走!休想讓老娘給你擦屁股!別以為家裏有幾個臭錢老娘就怕了你們這幫王八犢子,這一次次的,老娘也是忍夠了!”
空蘭拍手暗叫一聲好,被洛音拽着回了樓上,又聽紅繡呸了一聲:“當真覺得自己家底子有多厚,饒他多厚,幾個敗家子兒早霍霍空了,還有臉來老娘這兒人五人六!”
空蘭縮縮脖子,笑道:“紅繡媽媽一張嘴,利起來真真像尖刀一樣。”
洛音垂眸,敗家子兒?醉花樓可不就是敗家子兒雲集好地界兒麽。
醉花樓生意紅火,不曉得是因富貴鄉裏多風流,還是仙者來去頻頻,沾了瑞氣,成就一塊風水寶地。
一座青樓總有神眷,是樁趣事。
今日樓裏又迎來唇紅齒白兩位小公子,像是新客。
兩人皆着一席銀灰外衫,似是不欲引人注目,衣裳料子卻華貴十分,長發用墨玉冠簪的服服帖帖,又像是有備而來。紅繡正隐在人群中與公子哥兒們虛與委蛇,大眼一瞥便打量清楚,谄笑着迎了上去:“呦,兩位公子,來了呢。”
其中一個皺了皺眉頭:“這裏怎麽這麽亂。”紅繡眼尖耳利,轉一轉發着點灰的眼珠搖着團扇湊上去道:“兩個小公子可要包樓上的小間兒?媽媽我叫姑娘們來,打茶圍還是吃花酒嘞?”
皺眉的仍微微皺着眉,面色坦然的一位上前遞給紅繡一錠銀子,指着二樓東南邊圍着帳緯的一小間兒:“就那間,上壺好茶便可,”說着悄悄附耳道,“我們兄弟倆,實是慕名前來,不知今日是否趕上了時候。”
紅繡立馬反應過來,這是為着洛音來的,掂着手中銀子團扇半遮面有些為難:“這個麽…”
那廂繼而又遞上兩塊:“銀子不是問題。”紅繡眼睛一亮,便往袖袋裏塞邊道:“那我去給您們喊一喊。”言罷扭着腰上樓去了。
幾個姑娘圍上來簇擁着兩人進了小間兒,方才付銀子的那個道:“沒你們事兒了,下去罷。”
小間兒內環境确确比樓下好了不知多少,大堂內的情景又能一覽無餘,小公子眉心稍有舒展,倒一杯茶道:“我竟一直不知,世間還有這等地界兒。”
那嗓音,分明是女子的細膩溫軟。
“淑允常年在西海中,自是不知這等去處,倒是翎卿音,第一世便在這兒紮了根,不知是不是秉性所致。”
淑允輕笑,入眼繁華,入眼肮髒,風花雪月煙柳巷,實在是…很合她的心意。
煙柳深深(一)
紅繡的為難不是沒有原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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