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帳 - 第 52 章 不許哭

陸九霄抱着沈時葶滾入草叢間,最後停下時,她一臉撞進他胸膛,疼得一聲悶哼,鼻尖都撞紅了。

沈時葶揉着額心坐起來。

男人四處望了一眼,撐着她的背脊将她拽起來,上下打量一眼,“摔疼了?”

她搖頭,倒也知這種境況不容矯情,向下拉了拉被水珠沾濕的小衣,“沒。”

陸九霄扭頭去看那輛逐漸隐入黑夜的馬車方向,眼微眯,四處望了眼以能辨明方向。

然而他到底非錦州人,能在段時間內将錦州城內的地形摸清便已算好的,此處已至郊外,甚至都不算錦州地界,他想識清也難。

“這裏是無馬道,非官道,是一條出城的小路。”沈時葶望了眼西南方的紅塔說,“我阿爹說,偶爾那些販賣禁品的小販會走此道。”

陸九霄回頭看她,擰起眉頭,“我在地圖上怎的沒見有這條路?”

她仰頭道:“許多民間小路,是不記在圖的,且這條路崎岖難走,只通往焐城,少有人經過此處。”

“你怎麽知道?”陸九霄挑眉看她。

小姑娘聲音頓了一瞬,小聲說:“阿爹帶我走過。”

聞言,陸九霄目光落在她鋪滿銀白月色的眉眼上,半響從懷掏出個火筒,拉了下線,“噗”地一聲,一道火直沖向天邊,炸開一團煙火。

沈時葶一時看愣,她是沒想到,眼前這個錦衣玉食的世家子,竟還有随身帶暗信的習慣。

陸九霄淡淡瞥了她一眼,“走吧。”

他往來時的方向踏出幾步,依方才從密道至此處費時一個時辰的情況,正常線路趕來,尹忠與秦義能在日出前出現便算好了,眼看又是要落雨的天,斷是不能在此久留。

好半響,陸九霄餘光瞥見空蕩蕩的左肩,皺眉回首,卻見小姑娘慢吞吞地挪着,腳步一深一淺,擡頭看他一眼,又垂下腦袋……

簡直是凄凄慘慘,委委屈屈。

至她走到眼前,陸九霄瞥了眼她的腳,“怎的了?”

“跳下來的時候,崴了腳。”

陸九霄臉色郁郁,蹲下捏了捏她的腳腕,“這裏?”

沈時葶點頭。

他起身道:“再走一陣,能走吧?”

她又點點頭。

陸九霄這便放心下來,繼而往前走,只腳步放緩了些。

有時候他不得不承認,秦樓楚館那麽多姑娘,他選了她,是有原因的。她比多數人都要讓人省心,疼能忍着,怕也能忍着。關鍵,還很乖。

陸九霄撚着腰間的玉穗子一下一下晃着,聽身後的腳步聲,拿餘光去看她落在地上的影子。蟬鳴蛙叫之下,他心上莫名生出一股燥意。

男人漠着張臉走過去,同她對視一眼,背身彎下身子,“上來。”

沈時葶一愣,微微撐大了困頓的杏眼,“世子?”

大抵是讓這具金貴的身子在她眼前彎下,實在是令人有些匪夷所思。

“廢什麽話,就你這麽走,怕不是要我陪你走到天明去?”他口吻惡劣道,“快點,再不上來你就自己在此處過夜。”

話剛落,兩條細細的胳膊便圈上了他的脖頸,柔軟的身子壓在他的背上。陸九霄一頓,不動聲色地将人背起,繼續往前走。

沈時葶靜靜趴在他背上,從她這個角度,恰能将男人那張堪稱完美的側臉一覽無餘。

她盯着男人高挺的鼻梁,半響才問:“那座山,是因挖采過度才頻頻山崩的,是麽?”

陸九霄側了下臉,步子慢了一拍。方才李擎與掌櫃的對話她應是都聽見了,是以問出這個問題也不奇怪。

他“嗯”了聲,算是應了她的話。

沈時葶垂下眼,低語道:“我阿爹就是在那死的。”

陸九霄沒再應話,她也沒再出聲。

她沒問此事會不會有個結果,也沒哭着訴說冤屈,反而叫人心上生出一絲莫名的情緒。

有點悶,有點不爽。

星雲随風流動,蟬鳴蛙叫,溪水潺潺。

忽然“啪嗒”一聲,一顆水珠落在背上,二人皆是一怔,随後小雨便淅淅而至。陸九霄不得不加快腳步。

雨珠一顆一顆砸在男人臉上,從他額心滑落至鼻梁,再淌過薄唇,滑至下颔。在他硬朗的五官上留下一道道水痕。

他大抵少有如此狼狽的時候。

倏地,一只伸到他額前,心向下,給他擋了幾滴雨。

陸九霄一頓,腳下動作更快了幾分。

———

很快,沈時葶便單腳落了地。

此處是個山洞,洞口還有一堆幹柴和一把弓-弩,幾支箭散落在旁,另還有一壇烈酒和一瓶藥酒,想來應是獵戶暫時歇腳的地方。

一場夜雨使山間空氣都涼了幾分,她渾身濕透,小臉都凍成了冷白色。

陸九霄看了她一眼,走向火堆處。

就見男人蹲在幹柴

旁,動作娴熟地以木鑽石生了火,很快便燃起了火堆。他解下薄衫,挂在木樁子上烤幹,朝她招,“過來。”

沈時葶一愣,一瘸一拐地走過去。

陸九霄伸去拉她胸前的衣帶,“脫了晾晾。”

她抿了抿唇,一動不動任他将那件裙裳剝了下來。

忽然,男人将探進她的衣裏,沈時葶猛地往後一退,又被他拽了回來,“躲什麽,裏面不脫,能幹嗎?”

她咬唇以對,不得不紅着臉讓他把亵衣也脫下,那兩只白兔子沒了束縛,當即便彈了出來,打濕的衣什麽也遮不住,兩朵紅梅便如此若隐若現于眼前。

陸九霄眸色暗了暗,朝火堆旁擡了擡下巴,“坐那。”

她便老老實實坐在火源處取暖,試圖将身上這件衣一并烤幹。

沈時葶一扭頭,只見他撿起弓-弩和箭,面向洞口。

此處不比宅院,連個燈籠也沒有,伸不見五指的夜,想在此處射獵,恐是難上加難。

她好奇地緊緊望着他,卻見陸九霄将束腰的鞶帶解下,蒙住眼,拉弓-射箭,一氣呵成,“咻”地一聲,一只白鴿從天而降,恰就落在不遠處。

她不由撐大了眼,微微有些許訝異。又看他摘下鞶帶,神色如常地系了回去。

須臾後,那只白鴿便光禿禿地被隔在火上。

陸九霄這才得空坐下,一撇頭便瞧見她白皙的脖頸上那幾顆礙人的水珠,伸撚開,“很冷?”

小姑娘朝他搖頭。

陸九霄嗤了聲,分明很冷,冷得她腮幫子都在抖。

他抱起一旁的酒壇子嗅了嗅,才放心飲了兩口,随後遞給她,“喝兩口,尹忠與秦義到不了這麽快,還得再這呆一陣。”

沈時葶應了聲,慢吞吞接過酒,僅是低頭聞了一下便直咽唾沫。她閉眼仰頭,灌了自己口,便皺着眉頭遞還給陸九霄。

二人并排坐着,眼前的篝火滋滋作響。

陸九霄随撿了支木條在指尖轉悠,像是在轉他那把玄金折扇似的。火苗的影子印在他臉頰上,輕搖慢晃。

沈時葶聽着山洞外的狼嚎犬吠,抱着雙膝咬唇問:“世子,這火容易将狼引來。”

“熄了火,狼沒來你就凍死了。”

她一噎,頓時沒了話,悲涼地低下頭去。

這一垂頭,眼前驀然出現一只駭人的蜈蚣,眼看便要爬上她的背,幾乎是同時,她心上狠狠一跳,再裝不得沉穩懂事,吓得一個激靈,不顧腳上的傷勢,捂着兩只眼睛撲進男人懷裏,陸九霄毫無防備叫她一撞,急忙用撐住地。

他倒吸一口氣,“沈時葶!”

“世、世子,有蟲子,就在那!”她慌亂地拿指了指,随即又縮了回來。

陸九霄一滞,順着她的指尖看了一眼。這荒郊野外,實在常見。

他拿長棍挑開,無語凝噎道:“行了,沒了。”

誰知小姑娘一動不動,維持着跪坐在他懷裏,捂着眼的動作。

陸九霄去掰她的胳膊,她緊緊捂眼,“我、我不看。”

男人皺眉,發了狠去扯她的。好容易扯下,卻見她紅着一雙杏眼,泫淚欲泣,仿佛一眨眼,那淚珠子便要不聽話地掉下來。

而事實也确實如此。

陸九霄背一燙,他微一怔,擰起眉頭道:“不許哭。”

可女人的眼淚,向來是不好喊停的,尤其還是連日受驚的人,那條指甲蓋大小的蜈蚣仿佛是壓垮她的最後一根稻草,藏在心底的委屈頓時泉湧而出,即便眼下陸九霄喝她,那也是止不住的。

不過她倒還拿兩只捂住了唇,盡量不發出聲音。

可這簡直更要命,那慘兮兮的小模樣,誰見了都心疼。

陸九霄啞然,看了她半響,“行了。”

他皺起眉,“誰讓你要跟我來錦州的,是我逼你來的嗎?”

他口吻頓涼,“再哭,我就給你丢出去了。”

而這一招似是奏了效,小姑娘哭聲一滞,停了半響,從他懷掙脫而出,坐到了一旁。

她背過身,兩端瘦弱的肩輕輕聳動……

那意思似是在說,我背對着你哭,行了吧?

陸九霄漠着張臉盯着她的後腦勺半響,忽然伸穿過她腋下,将人提了回來,摁在腿上。

“把狼招來,我就拿你去喂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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