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王 - 第 98 章 王道
?作者有話要說: 本來整整一百章,後來不小心爆了兩章,所以……
完結倒計時。
請繼續愛我。
一軍主帥,竟換作了女人。
莫說底下士兵私議紛紛,就連一衆高階将領也不能完全服氣,但是雲家父子絲毫沒有過任何不好的言語,相反,對于安樂郡主許璟下達的命令,他們莫不以最快的行動予以響應。
一則有老将在前甘心效力,二則千燕城舊事被人翻出來重提,三則東境戰勢不利軍情危急容不得耽誤,所幸這番到了東境,沒有讓許璟先花上很大的心力去整頓幾十萬人馬的大軍。
趕在雪深之前,雲炜帶着十幾個人混進了雲龍關。深夜大火燒起來的時候,八百大徵精騎奇襲了雲龍關,關中駐守的人還沒來得及搞明白,就聽到到處在喊“足有幾十萬”、“大徵殺過來了”、“關內混入了生人”諸類令人膽寒的話。潑墨似的黑夜,遠遠有滾雷之聲,留守關內的延林将領吓得打顫,趁着如雷馬蹄聲尚遠,帶着十數親信,舍棄雲龍關,率先顧着自己逃命去了。直至天将曉,兩萬大徵将士才兵臨雲龍關下,個個因為跋涉趕來而顯得疲憊不堪,此時關中各處明火已被撲滅,敵國之軍或逃或死或被俘,最後留着命,鎖于牢中的約莫有三百多人,都是沒跑及時的,一被圍住,多數未作抵抗,直接丢下刀兵認降了。
依着前後夾擊之勢,又有成尉率軍牽制突厥人,沒了後顧之憂,許璟迅疾揮兵,在一個月內,收複了雲龍關以西所有失陷的城鎮。
許璟挂帥東征,不僅擊退了延林、東祁盟軍,奪回了故土,更有震懾突厥鐵騎之功,使之顧慮重重,不敢打攻破豐華古城以東防線的主意。
捷報傳回長安,承明帝大喜過望,滿朝野俱是振奮不已。
不同于帝都及各州府百姓預備迎接新年的熱鬧歡喜,前線的将士們可沒有閑空去享受太平,他們能在過年時吃上一塊肉、喝上一碗熱乎羹湯,就覺得自己是很有福的了。
東境的氣候過于惡劣,冬季早來,萬物封凍,而且長達大半年,東靖王在劄記中記錄說,其實在雪下到沒過大腿之後,延林、東祁就會很老實了,因為他們的國力比不得大徵,供養在雪地裏行軍作戰的士兵是很艱難的,尤其延林王族崇尚奢靡之風,每至新歲,王宮排宴都是以旬日為計,至于東祁嘛,頗為膽小怕事,延林不動,它亦不會動。
“你這傷好得挺快的。”許璟手臂上受的刀傷時有半月了,換藥的時候,雲炜細看了看,慶幸道,“好在砍得不是很深,沒傷到骨頭。”
刀傷的确不礙事,許璟沒放在心上,只是她一雙手卻生起了凍瘡,痛癢難耐,很是叫她苦惱。
雲炜見她盯着自己的雙手發呆,笑了一聲,找出了裝藥膏的小盒,遞近火堆去烤化些,寬慰道:“那沒什麽的,消了就好了,記得要少碰水,藥膏要每天都抹。”
正說着話,王钺捂着一缽肉羹進來,看見雲炜也在,笑嘻嘻道了一聲巧:“剛才還撞見雲将軍在到處找你呢,早知你在這兒,我可就順路告訴他老人家了。”
雲炜問:“我爹找我?說了是什麽事沒?”
王钺答:“我都不知你在哪裏,自然沒有多嘴去問。”
許璟在一旁說道:“行了,你去找你爹吧,說不定是有什麽急事。”
雲炜于是把藥膏給了她以後就出去了。
真是冷啊,就算是捂在懷裏拿過來,走了一程路,肉羹還是由熱變溫了,王钺将缽子架在炭火上加熱,見許璟手指僵冷,塗藥動作笨拙,便去幫她。
許璟有些感慨:“要是元娘在就好了。”
王钺低頭細心給她塗着藥膏,笑道:“郡主會舍得把元娘帶到雲龍關來?帶了一個小梁就已經算是勉為其難了,還時時心懷愧疚,怕帶不回去。不過話說回來,能跟着像郡主這麽好的主子,上輩子肯定是積過大德了,要是殿下知道我現……”
一時無防,随興多說了幾句,卻無意提到了舊主,王钺心裏“咯噔”一下,急忙住了口。
翡翠城的事,許璟沒有告訴過任何人。
“王钺,”許璟盯着王钺,輕聲地問,“你相信他還活着嗎?”
王钺低着頭,沒有答話。
許璟還不敢将柴恪的事告訴王钺,但是她對王钺說:“我相信。有朝一日,他必定會回到長安。”
王钺聽了這話,心裏非常不好受,他快快地塗完了藥,去炭火上端肉羹的時候,背過身,偷偷抹掉了眼角的淚光。
永業五年二月初,一直按兵不動的雲龍關突然傾十萬之兵東進,其勢如破竹,令延林、東祁毫無防備,來不及整裝備戰,就被氣勢洶洶的大徵之軍吓破了肝膽,悉數抛城舍地,驚惶渡江東逃,而突厥鐵騎遠隔千裏,得知消息後雖欲救援,無奈大徵北防之堅無法攻破,若從東南角硬沖出去,又恐受成、許兩邊人馬的夾擊,思之再三,已延誤戰機,最後也只能眼睜睜看着延林、東祁被大徵一路趕殺。
四月至渾川江畔。
适時積雪已經融化,渾川江水流豐沛,江面寬廣,煙波浩浩,一眼望不見對岸。
雲老将軍十分感懷地說:“這輩子能領兵重奪至東之地,亦是幸事一樁,再無遺憾了。”
此戰出奇順利,雖不免傷亡,但能在六個月之內,收複所有失地,并将延林、東祁重新驅逐回渾川江以東去,衆将士皆是快意無比,以為不久就能回家了。
然而東征主帥想要的遠不止這些——
“這不該是我們王土的最東端。延林、東祁必定元氣大傷,其國中混亂,此時正是我們追襲的大好時機。必須渡過江去,打到他們百年內都不可卷土重來!”
瘋狂的念頭。
再往前,是先輩們都沒有征服過的疆域。
一開始,無任何人敢附議,直到許璟提醒他們,大徵同時為西兆、突厥、延林、東祁四股力量環伺,而今不對延林、東祁乘勝追擊,就等同于放虎歸山,回想許、程二公,縱然當年威震東境,也只換得短短二十餘載的太平。
字字句句,皆是道理,衆将領穆然深思,漸漸重燃了戰意:
“如此彈丸小國,也敢屢犯我大徵!”
“是可忍,孰不可忍!”
“對,由不得他們猖狂!”
……
“若想福蔭子孫後代,”許璟英姿飒飒,氣魄過人,揮手直指大江以東,“這渾川江,我們今日是渡定了!”
為國為家,衆将領亦是熱血澎湃,俯首聽命:“謹聽帥令!”
許璟繼續東征之心堅如磐石,哪怕一過江就屍橫遍野,折損了無數人馬,她也毫無畏懼,更無退意。
同袍戰死,江水為之變赤,大徵将士哀痛之下,仇恨之心更甚,盡數渡江過後,士氣高漲,一鼓作氣,竟日行近百裏,直破延林西塞最大的一座城鎮,經夜宿息,兵分兩路,許璟率五萬将士朝延林王都進發,剩餘之兵留守奪下的城鎮,但一入夜,留守将士便整裝帶足幹糧,披星戴月往東祁方向而去……
越逼近延林王都,所遇到的抵抗就越是頑強,大徵兵将已遠離故土,除了往前再無任何退路,昔日東靖王之愛女更是身先士卒,跟着她的将士們帶劍操戈,亦是舍生忘死,由此雙方之戰異常激烈。
苦戰三月,七月中,許璟率兵攻入延林王都,破其宮門,圍俘延林王昊光君及其王後葉氏,諸王子、王女、貴戚随後皆被俘,暫投于延林各殿羁押。
雲炜趕到的時候,許璟倦累靠在宮殿外,唇角幹裂,發絲淩亂垂落,臉上也被血跡和風塵染得髒污不堪,她合着眼像是睡着了,雲炜解下水囊,走過去搖醒她:“來,喝點兒水吧。”
許璟有些吃力地睜開眼,看見是他,既而露出了笑容,開口沙啞問道:“你回來了?”
雲炜點頭:“是,只是有辱使命,沒能将東祁王活着帶回來。”
“哦?”
“東祁王雖膽小,但知君王節義,他見大勢已去,國門已破,恥于做亡國之君,更恥于淪為階下囚,所以他……拔劍自刎了。”
“倒也令人意外。那,東祁的王太子呢?”
“在。”
“足夠了。”
許璟說話有氣無力,雲炜見她困累至極,想扶她去安靜的宮室中歇一歇,觸到她背後一片濕涼滑膩,心驚收手,竟是一掌豔目的血:“許璟!”
……
所幸沒有傷及要害,因救治及時,許璟保下了一條命。
八月,東征軍凱旋,并将延林王、東祁王太子等一幹數百人押送回長安,近雲龍關時,許璟接到了豐華危急的傳報,她立刻将行軍要務交予雲、陳二員老将,自己則親率先鋒精騎和三萬兵将匆忙趕去了豐華古城。
許璟重傷未愈,無法作戰,雲炜代行帥令,領三萬三千将士襄助成尉,鏖戰一晝夜,終于扭轉了戰局,突厥不敵,戰敗退兵。
在城樓上,許璟看見了蘇峻,沒有人告訴過她,蘇峻的眼睛瞎了。
蘇峻問跟着他的小士兵:“咱們贏了,對嗎?”
小士兵歡喜,一個勁地點頭:“是的,将軍,咱們贏了!”
蘇峻欣慰地笑了,他看不到周圍的人事物,憑雙手摸索着向前走,許璟沒有叫他,但望着他緩慢而行的背影,無端鼻酸,濕了眼眶。
有人匆匆來報,真定長公主已至豐華。
許璟愕異,急忙下了城樓去迎接。
剛打完仗,城下擁鬧來往的,盡是人和馬,怎麽騰挪也趕不快。
“長公主殿下!”
遠遠看見了被宮女攙着向這邊走來的柴雨棠,城下人多不甚注意什麽,許璟十分擔心柴雨棠會被擠傷,因而趕緊迎了上去。
不等許璟近前開口說什麽,柴雨棠見了她,牢牢握緊了她的手腕,急切道:“他們告訴我,蘇峻在城樓上?”
許璟愣了一愣,點頭:“……是。”
柴雨棠消瘦孱弱,連走路都顯得吃力,她不好好在長安養病,卻偏偏選在這麽動亂的時候趕來豐華古城。
許璟思忖,豐華危急的消息是瞞不住的,柴雨棠想是放心不下蘇峻吧。
正出神間,有人伸手搭住了許璟的肩膀,許璟轉過頭,原來是趙諾:“這回可真是要多謝你了。聽說你受了重傷,現下好些了嗎?”
許璟回以微笑:“不礙事的。”
趙諾點頭,望了一眼城樓,不自覺地輕輕嘆息了一聲,轉而笑着攬住了許璟:“我讓人備了茶點,去嘗嘗吧。”
柴雨棠漸漸行遠了,許璟心下憂戚,忍不住問道:“長公主知道蘇将軍雙目不能視物了嗎?”
趙諾頓了頓,低聲地說:“蘇峻看不見,不能執筆,已經有大半年沒往長安寫信了,他要我們也瞞着不提……他和長公主殿下,也真是一雙可憐人。”
可憐人。
這世上的可憐人會少嗎?沒有幾個人是能得花好月圓、一番完滿人生的,認真想來,她許璟,不也恰是其中之一嗎?再好的家世能怎樣,再出衆的容貌又如何,只是想和喜歡的人在一起,平靜安然地度過一生,不照樣也是求而不得嗎?
當想起遠在翡翠鎮的柴恪時,許璟又咬牙不能甘心:都說事在人為,老天吝啬給你的,為何不能自己去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