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王 - 第 99 章 榮極
? 在回長安的路上,許璟發了一趟高燒,情況日壞一日,管季白聞訊,急忙帶了元娘趕來照料她,那段時日,許璟的病情反反複複,時好時壞,元娘沒少為她哭。
管季白看過許璟身上的傷,知道她這輩子,是再難上戰場了,甚至于以後嫁了人生孩子,也會有不小的罪受,他不懂許璟的用心,只怪她莽撞不知惜命,所以待她病好之後,非常生氣地大罵了她一通。
十一月回了長安,聽說朝堂意見一邊倒,承明帝行事足夠利落,延林、東祁廢國為郡,延林王賜封安平王,與安平王妃留于長安頤養天年,準許留一子一女在身邊陪伴,其長子和東祁舊王太子一樣,予王爵封號,賜婚,次年可回返故地治理郡事。
朝政上的事,承明帝雷厲風行,辦得很漂亮。
柴英自小仁善寬厚,不尚強權暴_政,更不是好殺之人,延林、東祁舊國命運如何,說實在話,用不着許璟去操心,許璟也根本不想去費這思量。
入宮面聖那一日,甫進勤政殿,許璟差點兒和一個錦衣英銳的小少年撞上。
藍衣小少年停住腳,仔細打量了許璟,問她道:“你是安樂郡主?”
許璟不知小少年是誰,但看他通身氣派,儀态大方,又出現在這宮中,想必是宗室中人,于是笑着點頭應了他:“正是。”
小少年再問:“聽說你從豐華古城回來,可有見過我母親?她好嗎?”
許璟愣住,一時間弄不明白他口中的“母親”指的是誰。
在批閱奏疏的承明帝擡了擡眼,提醒了一聲:“這是成安,他小的時候,你不還抱過他嗎?”
——成安?!
許璟想起來了,這是昭德三十年,蘇峻從草原上抱回來的那個孩子,養在真定膝下,小字子衿,真定非常疼愛他。
小孩子長起來真快,轉眼就這麽高了,算起來,也快滿十一歲了。
許璟猶豫了半瞬,遂而笑與他道:“長公主殿下一切安好。”
小少年聽了很開心,繼而又道,“那我……”話到嘴邊,卻陡然頓住了,他抿嘴默了默,沉下情緒,故作穩重的樣子問,“那麽,蘇峻将軍又如何?我寫信給他,他怎麽不回我?”
許璟告訴成安:“蘇将軍也一切安好,只因前線戰事頻繁,他才騰不出空來給你寫信。”
承明帝道:“成安,快回去讀書,你師傅該等急了。”
成安聽話退去,他走了以後,許璟近前行禮,承明帝欣悅,賜了座,自己笑道:“成安這孩子,他的身世我們從來不瞞他,他曉得蘇峻于他有救命大恩,不啻再生父母,所以私下裏都是喊蘇峻‘爹爹’的。”
許璟垂眼坐着,沒有接話。
承明帝看了她一眼:“皇姐來信,已将蘇峻之事告知于朕。如今已無東境之患,豐華沒有以前那麽難守了,再說蘇峻……他如今也沒有必要留在豐華,朕希望他們都能回長安來。”
繼而又感慨長嘆道,“皇姐的病,說白了,是心病,當年伽陀王庭叛亂,東草原一夕易主,漸與我大徵成了仇敵,蘇峻也是沒有選擇的餘地,他知道若是豐華守不住,這長安也必然生靈塗炭,到那時候,皇姐和成安更是在劫難逃,故此執意要去守豐華古城,守得住,自然是好,萬一守不住,他也……那興許就是命了,已經拼盡全力去守護過,想來也不會留下什麽遺憾。”承明帝擱下手中奏疏,垂下眼輕輕笑了笑,不自覺地又講道,“安樂姐姐,不怕你笑話,于皇姐的事上,我實在想過很多,我想,真的在乎一個人,應該就是像蘇峻那樣吧,無論如何都要對方好好活着,哪怕是他自己死了,也是甘願的,不後悔的。”
許璟驚然僵住,轉而回過神來,顏色大變,慌張伏跪于地。
這一聲“安樂姐姐”,柴英在幼年時叫叫倒也無妨,如今他貴為一國之君,許璟是萬死也不敢受的。
許璟驚惶之舉令承明帝自己也愣了愣,很快他就反應過來了,笑着說:“不妨事的,原本朕小的時候,也是喚你姐姐的,起來說話吧——啊呀,瞧朕這記性,真是該打!你以郡主萬千嬌貴之身率軍出征,不僅收複了東境失地,而且開疆擴土,令延林、東祁并入我大徵版圖,實屬功高難匹!朕記得你說過,若你功高歸來,會向朕讨一賞,你想要什麽,說出來,朕必然賜給你。”
許璟卻閉口不言。
一直到離開豐華古城之前,許璟的決心都沒有動搖過,後來,她在歸途中發起高燒,管季白匆忙趕到,關于她的身體狀況,管季白說得詳細明白,那些都是軍醫絕不可能告訴她的:不要命地去争功,以致于傷筋動骨得厲害了,怕是年紀不大,毛病倒會有不少,光靠調養是調養不了了,最不好的是,生養子嗣會很不容易……
淑妃一脈,二子二女,最後卻只剩下一個柴恪,虞家的血脈,定然不能絕于柴恪,許璟反反複複地思慮過,确信自己不會是能允許丈夫納妾的大度妻室,她不嫁,對于柴恪來說,這長安乃至整個大徵就依然是險地,那麽,柴恪去做了南周大将軍的乘龍快婿又有何不好?
柴英沒有說錯,真的在乎一個人,應是無論如何都要他好好活着的。
許璟凝伫了片刻,然後嘴角噙了一絲笑意,低下頭說:“萬望聖上恕罪,其實臣女,還沒有想到要讨怎樣的賞。”
承明帝挑眉,一雙明亮的眼望定了許璟,忽而間撫掌大笑起來:“好,這個賞,朕先欠着你的,另外有個大賞,朕斟酌好久拿定了主意,就等你回來了。許璟,你巾帼不讓須眉,功勞之高甚于你的父親,實乃女中豪傑,我大徵女兒家當如是!所以朕要封你為王,朕要封你為東王!”
……
東征有功,功高厚賞,蓋世的殊榮,就這樣落到了毫無準備的許璟身上。
女人封王,是歷朝歷代都不曾有過的事,更何況被賜予的是一字王號,那是皇子和皇帝的兄弟才能享有的尊榮。
诏書一下,消息很快傳出宮去,許璟回到王府時,大半個長安城的人都已經知曉了,王府門前烏泱泱被人圍得水洩不通,全是來道賀讨喜的,也有沒見過許璟特意跑來瞧上一瞧的,而好不容易進到王府裏,府裏的男女老少又齊刷刷跪了一地相迎,個個歡天喜地的,都高興壞了。
頭發斑白的楊總管笑眯了眼說:“這忽然要改口稱郡主為‘王爺’了,我真、真是一時緩不過來呀!”
許璟将诏書遞給了旁邊的管季白,笑與衆人道:“沒那麽麻煩,我還是我爹的女兒,以後還住這東靖王府裏,不另起府第,大門外不過多加塊匾額,改不改口不重要,喊我‘郡主’我倒更受用些。”
往後的幾日,王府的門檻都快被人踩平了,許璟佯稱有恙在身,除了相熟的雲炜、柴玑、曹瑞等人,其他來客一概不見,由了管季白和楊總管去應付。
東靖王許曠筠,東王許璟。
女承父榮,又青出于藍而勝于藍,被年輕的天子賜予滿門無上的榮耀,但管季白覺得,許璟好像不是那麽高興,聽元娘說,她總找二添給她拿酒,又常獨自一個人待在後院裏,話也少,沉悶極了。
争搶着跑來錦上添花的各府人馬逐漸消停下了,襄國公府的世子裴琦先才來登門,難得許璟沒有避而不見,只是沒說多久的話,裴世子就走了,管季白瞧在眼裏,難免有些憂戚傷懷。
去看許璟的時候,她面朝裏側躺着,似乎是睡着了。
管季白說:“你就是這麽打發裴世子的嗎?”
許璟慢慢睜開了眼睛,果然是醒着的:“不然呢?難道還要請他留下用晚膳?我對他始終心懷愧疚,實在不知道能與他多說什麽。”
管季白沉默了一時,有件事十分想問個明白,卻又自知頗為難言:“最近府裏來了好些位老大人,我聽他們說,你似乎與雲小将軍……走得甚親近,不知那雲府是不是要擇日……”
“胡說些什麽!”許璟打斷他,神情懊惱地坐了起來,“雲炜和我乃是至交好友,我們走得親近又如何了?與他們有什麽相幹!”
既是這樣,管季白倒松了口氣,他還真的擔心,許璟不選裴琦先選雲炜,不是說雲家怎樣不好了,而是雲、裴兩府為故交,裴琦先和雲炜又是兒時一起長大的玩伴,親勝手足,到頭來要是許璟選了雲家,彎彎繞繞裏剪不斷、理還亂,總歸不那麽妥當。
“對了,”左右沒看見元娘,許璟忽然間想起來了,她穿了鞋站起來,說,“元娘和二添的婚事,早就該辦了,這些年跟着我在外頭,他們也受了不少苦,現下回來了,就趕緊吩咐下去,準備起來吧。”
管季白應道:“知道了。”
許璟想了想,補充說:“他們二人伴我多年,盡忠職守,是值得我信賴和倚重的人,這場婚事,自然需辦得風光體面,萬不可虧待了他們。另外就是,盡早吧,已是十一月了,我希望能在明年二月裏喝到這杯喜酒。”
掐算着日子,雖然過年要忙上一陣子,但備夠了人手,好好分派,也耽擱不了,管季白再應下了,說着就要去找楊總管和岑先生商議。
“管叔。”
走到門口,許璟忽然張口叫住了他。
管季白回過頭,以為還有別的什麽要叮囑。
許璟遲疑了半瞬,笑着說:“我想去南邊散散心……和雲炜一道。”
管季白愕了愕,轉而笑道:“既是有雲小将軍陪着,我也沒什麽可擔心的了,只是,一定得趕回來過年啊。”
次日清早,許璟和雲炜兩個人打馬出了長安城。
一個是豔冠當朝的名門貴女,如今更是炙手可熱的女王爵,一個是戎馬邊烽裏立下赫赫戰功的将門之後,那情形叫好事的人瞧見了,又免不得要在帝都裏更添些許香豔流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