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下神壇 - 第 64 章

第64章

◎愛美之心,人人得誅◎

“我就是, 敬神,愛美而已,不行麽?”東方引繼續笑, 然後又突然臉色一變, 目光晦澀, “愛美之心, 人人得誅。”

“啊,開始了。”遲問松了松脖頸。

東方引早晚是會入魔的,她有所預料。之前她也問過路箋入魔的事,雖說此道并非這種大妖會有的選擇, 但……

這是大嬌的選擇。

這位“小神使”不愧是神子選中的繼承人,她果然是個鬥士。

明明受東方引所控, 她卻還能在身為斷音且身負雷靈的雙重壓力下, 在布置嬌園迷障的同時,給東方引備下了這份禮。

而為了送出這份入魔之禮, 她必須先說服自己真心認為入魔有諸般好處,好讓她在布下相關陷阱之時, 不算違拗音主心意。

然後, 她還必須為此付出自己入魔的代價。

她在海灘上放置的迷障自是東方引知情甚至是授意的,而當時東方引并沒有抵禦迷障的舉動,也就是說他對自己身為大嬌音主這件事完全放心。

他信任大嬌, 也信任她的迷障, 所以今日在嬌園他誘遲問入障時, 自己也親身踏了進去。

這是場博弈, 亦是大嬌意識到自己已為傀儡後, 千般辛苦掙紮出來的, 回馬槍。

其中艱巨, 自不必說。

“好棒啊。”遲問忍不住贊嘆,是她身為神子辜負了自己的繼承人,而她的繼承人非常堅定堅強地不負使命,抗争到了最後一刻。

“啊,好棒?”沉浸式參與嬌園探險的袋袋積極響應,“什麽,哪裏,他嗎?”

小麻袋不知道大嬌的事,腦回路也不如遲問好使,它只道遲問在誇東方引。

它不能理解!

“奪人之美據為己有,這是可以的嗎?”袋袋震驚。

“嗯?”東方引聞言,豎瞳一縮,瞥向了那物化靈,“據為己有?哼,落俗套了啊小朋友。”

“怎麽奪人之美就是要自己享用呢?我就不能只是拿走,棄之于地踩着玩麽?”

東方引展開雙臂,甩開衣擺,妖風一震,身後被燒毀的山茶花掉了一地。

“說不定我只是要這世間懼怕美,拒絕美,我想讓世人皆覺得美好可怖,不可以嗎?”

“可以可以。”遲問點了兩下頭。

東方引是矛盾綜合體,她早料到這家夥陰晴不定,是個熱愛自己跟自己打架的存在,所以他是什麽态度,如何轉變,遲問都不意外。

遲問轉向一旁的路箋,“上次問你會不會招魂,這次再問你,會不會招煞?”

路箋歪起腦袋,重複一遍,“召煞?”

“煙城霧漲,觸碰者會被強行剝開僞裝,這個東西不是實體的,肉眼不可見。”遲問一邊看着東方引控制着歧蛇亂湧,一邊加快語速。

“但它們肯定有流轉和運作的方式。”

路箋同意,“水霧。”

“對,水和霧。”遲問指向了某個方位,“上次大嬌剝下的怨煞就是在海邊凝結的。”

當時霧氣也是銳減消散在前,而傍晚卻正好是漲潮的時候。

遲問推斷霧谷海灘的海水就是那些“非實體”的承托媒介。

“所以你覺得,煙城百姓被剝下來的東西,也會在水邊凝成新的怨煞。”路箋聽了,覺得頗有意思。

“是啊,此消彼長,且要兩城輪換,煙城得霧去僞,霧谷必失霧聚怨,你且試試。”遲問說罷,自己幻出了招魂幡。

路箋是鬼域大佬,怨煞這種初生鬼犢,估計是極愛圍着大佬轉悠的。

能招之即來的東西,何必向它們去。

“好。”路箋應下。

遲問便專心對付東方引。

蛇妖眼下還不太适應自己的瘋魔,說話有些颠倒,“吾神為何不看我?吾神為何總是看別人?”

也許因為你不會在大雨裏跳舞?

遲問笑一聲,“世間千千萬萬的生靈,很抱歉我沒有矚目每一個的能力。”

“我每次都離你那麽近,你為什麽不能多看我一眼?”他卻還是執着于要答案。

不甘心啊,未見過神子也就罷了,可明明他見到了,明明神子就住在他家裏,明明他一直都離她那麽近。

甚至鸱吻堕神之後,東方引也沒有放棄侍神,依舊虔心供奉,直到路箋突然出現,入主三辰殿,東方引才停了公開的祭典。

但他私下依舊等着神子歸來,他守着她的神體碎片,為她布下這諸多迷障,為她留下的兩城做輪轉試驗,還挑選了如此多的美人精髓供她賞玩。

只因神子說過……

美人在骨也在皮,有風骨便是美人。

他東方引沒有風骨嗎?是嗎?他想不通,于是他掠盡霧谷的風情萬種,可就算是這樣,她卻還是無法只看着自己。

“對不起啊,但如果你來跟我說話,我肯定會與你好好……互動的。”遲問找不到一個更好的詞形容東方引的需求。

這妖物如今已經執迷過深,入了魔障,他要強求什麽,他可能自己都把控不了了。

他的其中一條銀蛇纏上了山茶花樹的最高一枝,從上而下俯沖到遲問跟前,“我妹妹入三辰殿只是為了變得像人,你卻矚目她。”

“我道你喜歡人類,我示弱,我藏起蛇鱗,我恪守禮數從不冒犯,我錯了嗎?”

遲問嘆了口氣,眼神中的悲憫似乎惹得另一個蛇頭不悅,竟從貼地爬行倏地一立,也沖她張開了大口,“我錯了嗎!”

“神的矚目并沒有辦法做到公平,我把你們看作是小貓小狗,如此,你懂了嗎?”遲問也在試圖說服自己。

因為她越深入神子過往,就越覺得以前的自己,神設非常瘋滿,不可理喻。

她看了看天,“漂亮的,特別的,個性的,普通的,我說着萬物可愛,卻也不可避免地,在憑自己的偏好矚目世間。”

“但如若我看不到的每一個可愛生靈都像你這樣,奪人之美以求矚目,那便是錯。”遲問表情恢複嚴肅,“我承認我的錯,你也得認了你的。”

神看不到的人有那麽多,他們或自暴自棄,或傷害自己,或波及他人,但更多的人選擇努力自救,事出有因并不能成為瘋魔的借口。

受害者又何錯之有,誰要可憐加害者事從何由?

“好啊,好啊。”東方引反而笑了,“那你我也算……殊途同歸。”

啊?遲問皺眉。

“這麽論着,我與你不是很像嗎?”東方引腰後的蛇身趴在他的雙肩,與他一起眨了眨眼,看着遲問,“一起做錯事,一起認錯,這般的我,算不算與你并肩了?”

“呃,嗯……”還能這麽理解?

遲問本想敷衍,卻還是耐着性子盡了盡人道,“對不起,算不得,有病的我一個便夠了,我不要跟我像的小銀蛇,我也不想要照鏡子。”

“我需要在原地等我的大狗狗。”

“呵,哈哈哈哈。”東方引笑得愈發癫狂,八個蛇身肆意舞動,纏上身後的枝丫,把他舉到了山茶花樹的中央。

八岐銀蛇坐在樹幹中心俯視遲問,然後擡眼,看了看被路箋召來的煙城怨煞。

那些東西之前遲問也見過了,紫色的霧氣狀人形輪廓,頗兇,很醜,不愧是陋者僞裝。

确實沒有美人風骨可愛。

它們向路箋所在的位置聚了過去,速度不快,卻好像挺急迫的。

場面還頗有陣仗,撲天而來的紫色蓋了一片,直接掩住了白日天光。

萬鬼朝喪。

東方引似乎不太喜歡這些東西,亦或是不滿意它們被路箋召之即來,他擡起手拔下發冠上的銀針。

“看啊,風光無限的煙城百姓,內裏醜得如此不堪入目。”他把銀針對準了自己的臉,開始用針頭挑開之前縫合在面龐上的美人風骨。

“我身為少城主,也該與他們為列,去僞存真才對。”

他下手絲毫沒有猶豫,很快就将自己臉上的東西剝了下來。

肉眼不得見的美人風骨被東方引身邊的一個蛇頭吞入腹中,與此同時,空中聚起的巨大魔煞搖身一變,成了閃着光耀的八岐霧蛇。

“鏡蛇和霧蛇?”袋袋目瞪口呆。

“你且自己找個地方躲一躲。”遲問朝它示意。

然後轉向東方引。

“這就是你的本來面目嗎?”她蹙眉盯着眼前的蛇妖,“很好看啊,何必折騰。”

遲問并非妄言,東方引原本的長相,反而符合她的審美。

他臉上的蛇鱗與東方喻的不同,是銀色的,也不是整個面頰都是,而是只得一寸寬,随意零星地從這端顴骨撒到了另一端顴骨,點綴着眼下和鼻梁,熠熠生輝,璨若星辰。

是小雀斑一樣的存在,還是加了閃的,很襯他的眼睛。

東方引此刻似乎已經不在乎神子的矚目了,他将美人風骨與陋者僞裝合二為一,則鸱吻的面具亦是如此,重新并作了一塊完整的賭場面掩。

終局的迷障被喚了出來,可遲問剛才已經做了選擇。

“遲姑娘既然已經想好了不入迷障,那我就承你的情誼,先走一步了。”他又用回了之前的稱呼,“往後會再見的,你不如猜猜,我會去哪兒等你?”

“嗯?”遲問可不認同他的話,“誰說我想好了啊,我都說過了,不選,我全都要。”

“破迷障,解兩城之危,還有你的命,我都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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