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下神壇 - 第 76 章

第76章

◎能虐別人為什麽要虐自己◎

是夜。

步衍行安排的住宿很妥當, 并非客棧,而是民宅,是個空置但幹淨的房子。

月流小鎮這邊像是這樣的屋舍還有很多, 鎮民們有空就會去收拾鎮上無人居住的地方, 有時候一家子住在一起厭了, 就直接拎包搬出來獨居, 想家了就再回去,只要不怕鬧鬼,一切都很方便。

“別鬧別鬧。”遲問在床上踢了踢腿,試圖離身後的路箋遠一些。

兩個人正側躺在巨大的鋪蓋上, 對着空牆數鬼玩。

“沒有鬧,我很認真地在與你親近。”路箋粘着她貼貼, “看那邊, 那邊還有一個。”

他擡指燃了朵冥火,照了照天花板的某個角落, 那兒躲着一個遲問剛才數漏了的月流冤魂。

“那算半個吧,興許半個都不能算……是不是誰飄來飄去的時候忘了半截身子在那?”遲問仔細觀察了一小會, 覺得那段殘骸不能算是一個完整的冤魂。

而像是這麽碎的女士們先生們, 月流小鎮的半空中還有許多許多。

現在是祭典前夜,他們今夜不出來吓人,明日可就沒有機會了。

至少得是三百日後, 待祭典的效力弱到一定程度, 這些冤魂才能再次得以喘息, 飄出來浪上一浪。

“就算一個。”路箋非常有原則, “說好了有軀幹的就算一個。”

這些鬼魂已經失去了神智, 而路箋又特意收斂了氣場, 故而大家都不怎麽怕他, 就算點了鬼火都吓不走,于他看着都很憨厚,是路箋喜歡的那種,沒有活物的熱鬧。

只不過一個鬼祖宗和一個鬼差在鬼鎮裏半夜不睡數鬼玩,聽着到底也太惡趣味了。

“好,算一個。”遲問答應。

她才顧不上這是不是惡趣味呢,難得她家小仙獸有愛玩的游戲,他說什麽,便是什麽,想怎麽玩,就怎麽玩。

至于是不是有損功德嘛……她一個神,要功德做什麽呢,她都沒有轉世入輪回的指标。

眼下說不定身後的這只惡鬼祖宗,正要拖她入地獄呢。

“那便沒有了,是你贏。”鬼祖宗說。

兩人在躺下之前打了賭,這房間裏冤魂若是超過了五十個,便是遲問睡覺,若是沒有五十個,那就是路箋睡覺。

如果剛好五十個嘛……自然是一塊兒睡覺。

“那你別再勾引我。”遲問拍了拍腰間的手。

“是你該勾引我才是。”路箋據理力争,“如果我不睡覺,大概會去把海邊的祭典砸了。”

這是路箋的邏輯,有威脅?很礙眼?摁掉!

但這不是遲問的邏輯,“都說過了稍安勿躁,那祭典有用,有用。”

“損你神體裁你神力,怎麽就有用了?”路箋不懂。

遲問坐起身來,打了個響指清退了房間裏的冤魂,又瞬間造了處防窺的結界圍在床邊。

她抱起手,耐心給路箋分析,“你的思路太直了,有時候得拐個彎嘛,那祭典于我有害不假,但于我有害,不就是對你有用嗎?”

“我?”路箋沒坐起來,繼續攤着。

“你。”遲問鄭重地點頭,然後敲了敲床板,“你與我,是幾乎相反的存在,這擱話本裏就是虐戀你懂嗎?”

這個路箋倒是剛好懂的。

他最近看的幾個話本,寫的都是什麽上神與狐妖,魔尊與鹹魚仙修之類的故事,講究的便是一個懸殊越大越好。

“嗯。”他點點頭,“所以你要與我虐戀嗎?”

“我要與你情深,傻。”遲問忍不住拍了路箋一腦門,“你我什麽能耐,能虐別人為什麽要虐自己。”

她與路箋之間的相反,在遲問看着,完全是一種加成。

神不能要的,鬼拿走,鬼搞不定的,神來掌控。

這不就是全頻道壟斷嘛,虐戀什麽啊,這叫門當戶對,是強強聯手,謂天作之合。

她越這麽想,越是期待明日的到來,“這月流的祭典那麽大排場,來都來了,你不要麽?”

路箋卻還是聽不明白,“我要來做什麽?”

“吃啊。”遲問的心眼多,月流祭典搞什麽事,她光聽都能猜出來,何況她今日親眼看了。

他們每年都要選祭司參與祭典,然後送去雲落島獻給姒姒夫人,美其名曰:安撫。

但就連袋袋都能看出來這是一種本末倒置,他們用已逝受害者的怨恨不甘,去安撫永生加害者的口腹之欲。

其中還要犧牲幾個活生生的人。

“雖說還沒親眼看到,但我猜那些每年上島的祭司,帶上島的禮物不止是他們自己,還有用于損我神體的東西。”

“姑且粗糙地稱之為【喪】好了,那麽倒黴祭司們帶着喪去喂姒姒夫人,這一過程便是一種轉運和投食。”

“你喜歡吃奇怪的東西,而做轉運是我的老本行。”遲問可是地府物流的金牌員工,她拍了拍自己的膝蓋,“這豈不正好?”

路箋越聽越懵。

以前也就罷了,他也不在乎旁人要搞什麽事情,偏生現在遲問的事他都想弄清楚。

可遲問的事,又恰好是天地間最最複雜的事,連遲問本人都不一定百分百清楚。

但架不住遲問自信啊,“現在聽不懂也沒關系,祭典就在明日,那儀式削了我這麽久,我定是要全讨回來的。”

“而且別忘了,昨夜有人求過了神,拜過了我的神像,我這第一單【渡了麽】可得好好做。”

次日,傍晚。

今天天氣不行,是個大陰天,有風,一會兒熱一會兒涼的,體感不太舒服。

海邊的能見度不高,這會兒又已是黃昏,祭典的排場看起來還不如昨天未開始時華麗。

整個高臺慘兮兮陰森森的,明明鋪着紅色的絨毯,挂着彩色的幡旗,卻仿佛一切都掉了顏色,只得黑白能夠入目。

“虧得我一大早就起了,原來祭典是晚上啊。”袋袋伸了伸懶腰。

“……祭神需早,祭鬼哪有大白天祭的?”遲問只笑,袋袋又不需要睡覺,居然還計較幾時起床。

“呼~”袋袋理虧,沒有繼續抱怨,只是又問,“那豈不是還要一會兒才能開始?袋袋覺着冷了。”

海風呼嘯,鬼氣也陰恻恻地萦繞在每個人身邊,祭奠現場只焚了香,沒有點燈,亦沒有用靈術照明。

“約莫要正式入夜才開始,且看吧。”遲問記得三辰魂祭的時候,選的是一大早。

那反之,自然得入夜才行吧。

倒也沒有等多久,夜很快就到了。

月色不太溫柔,是上弦月,玄空夜色把月亮削得很鋒利,似乎要把今晚每個人都片開來送給祭典享用。

靈燈亮了幾盞,不多,還不如祭典正中燒着符紙的大鼎亮堂。

大祭司依然一身的素白,只在腰間縛了圈黑,烏發今日沒有盤起,貼着背長長地拖到了地上,僅在末尾綁了個鈴铛。

她個子雖小,聲音卻是洪亮,入了夜後根本沒有半句廢話,走到祭典正中便開始朗聲,“生死天定,壽幺有命,逝者——”

“——諸君枉死,久困人間,不入輪回,不得寧歇。”奈何遲問也是個大嗓門,還因為要扮男子,特意用水木雙脈加粗了嗓子,一開口就把人家的祝詞給斷了。

“你怎麽回事!”大祭司怒目似要迸出火星來。

兩側立馬圍起一些觀禮的百姓,卻又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可以貿然上祭臺摻和。

“您是大祭司,還能不知道我念的是什麽詞嗎?”遲問朝大鼎瞄了一眼,“啧啧啧,反而是我,不太懂這祭典到底是在祭什麽。”

她用風靈撥了撥燒着的符紋,“明明該安撫亡魂,送他們去九幽之下托生的,怎的大祭司的符紙上寫的全都是……各位請留步啊?”

大祭司擡眼望了望天,似乎是在确認月相。

上弦月,青霄半鏡,半明半暗。

時候是剛好的。

“地縛靈送不走,你不懂不要亂說話。”大祭司一揮衣袖,不願耽擱,“月流祭典每一年都是這麽辦的,這關乎鎮裏百姓一年的日子能不能太平,其中輕重不是你一個外人擔待得起的,快走開!”

“每一年都是這麽辦的,便對麽?”遲問打定了主意要攪局,怎麽可能走,“而且凡事可都要講究先來後到啊,這月流小鎮的百姓,明明先是天上飄着的這些,然後才是地上走着的這些。”

她隔着燒旺的祭火盯住了對方漂亮的杏眼,“大祭司愛民,怎麽還厚此薄彼了呢?”

“胡說八道,哪有這麽論斷的,逝者已逝,自然是生者更該好好活着。”大祭司冷哼,“況且月流的亡魂皆是地縛靈,地縛靈無法被超度,我這麽做,就是讓他們接受事實而已。”

讓他們乖一點,不要總想着尋什麽“生路”脫出月流小鎮,在這固若金湯的加持之下,月流冤魂只有“死路”一條。

“當真是笑話,漏洞百出的笑話。”遲問背着手轉過身,都不屑再看那祭鼎一眼。

她朝向大海,開始長篇诘問,“月流的逝者是枉死,是被橫奪了生機的,而這裏的生者卻可以自由選擇來與不來。”

“這鬼鎮名聲還不響嗎?他們不知道這裏頭鬧鬼不安寧嗎?那既是最後他們還是自己選擇了要來鬼鎮住下,怎麽還綁架起橫死的冤魂,要他們每年受此折磨換生者穩妥安逸?”

“再說了,地縛靈無法超度,你這大祭司最該做的,才不是讓他們接受事實,乖乖受縛。你最該做的,明明就是助他們脫離束縛,早入輪回,不是嗎?”

“最後啊,重中之重的一處。”遲問說着指向了遠處的雲落島,“大祭司安撫的究竟是死者,是月流百姓,還是島上的鎮長?”

她說罷才轉回了身子,重新看向了大祭司,“亦是,天上的神?或者說,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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