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下神壇 - 第 77 章
第77章
◎男人哪來那麽多除了顯蠢以外毫無作用的想法◎
大祭司的表情差點就垮了。
但她很快恢複了怒顏, 瞪着杏眼呵斥,“少廢話,我現在沒空與你多說, 若誤了祭典時辰, 你我都擔待不起。”
“啊, 這倒是, 您請便。”遲問謙虛作揖,卻不讓開,還往前湊。
大祭司忍住怒火,繼續朗聲念出祭詞。
這一次遲問沒再打斷她, 只是小範圍地繞着符鼎走了一圈。
路箋和袋袋也在海岸四周逛着,被遲問安排去看看周邊有什麽異常。
當然, 遲問主要是怕他們影響自己發揮, 所以選擇支開而已,根本也沒指望這倆家夥能有什麽建樹。
但後來轉念一想, 正好有份差事派給這兩位剛剛合适,那便是尋找境靈。
要知道當時三辰魂祭的時候, 境靈雖然因為沒有腦子吃了很多虧, 但它也出了很多力。
那殺陣要的是生者的喜樂,囚牛當時以音術蠻橫地操控神使們獻祭,雖是收獲頗豐, 但在路箋反擊之後, 其實是已經偃旗息鼓了的。
若非境靈再次助力, 遲問那會兒其實都不需要出手。
所以這一次, 盡管祭典需要的是完全相反的東西, 但境靈同樣可以施以援手。
它托生于此境, 此境全部的生靈都受它的調度, 要喜還是要喪,它都能取用。
又遑論它因為眼睛的需要,很大概率就正好在雲落島呢。
海邊的風還是很大。
入夜之後天氣也不忽冷忽熱了,溫度降了下來,涼飕飕的,也就靠近大鼎的時候還能覺得有些憋悶。
大祭司的祭詞念得很快,空中的月流亡魂聚得也很快。
不同于之前在霧谷看到的怨煞,這月流小鎮的亡魂都是黑色的,而且已經跳脫出了醜的範疇,他們十分的驚駭。
除了破碎不堪以外,每一個亡靈所滿溢的憤恨和怨毒,都加深了他們本身的毛骨悚然。
好恨,好冤,好苦……為什麽,憑什麽,何時止休?
這般場景,在這般月色和海風下欣賞,實在是非一般的體驗。
但月流小鎮的百姓們都只是細語讨論幾句而已,顯然已經習慣了,畢竟是随便哪個舊屋都能數出五十個鬼魂的環境,說不定看到滿屏蟑螂都能比這場面多收獲幾聲尖叫。
遲問偶然瞥到了路箋,他沖自己歪歪腦袋,遲問便也跟着歪了歪,還敲了敲自己的耳垂逗了他一下,讓他耐心再待一會兒。
遲問在等。
當時三辰魂祭需要在每個陣眼處安排一個神使注靈,但祭典只有一個大祭司,她是人類,雖是比妖在魂術上有那麽些優勢,但到底啓境這地界,要控魂可比注靈難得多。
而此祭典與三辰那個既然相反,那便該走控魂的路子。
果然,大祭司雙臂一展,自身上憑空化出了一圈黑色的塵霧,借着符鼎的火光細看,那似乎是沙土揚起的稀碎煙塵。
只見那層薄塵貼地而出,以大祭司為中心,拂過祭臺上的海靈石擴了出去,一瞬便掃盡了整個祭典所布的法陣。
遲問看得認真,連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原來如此,海靈石是這麽用的啊。
這地縛靈,原是這般縛的啊。
“佩服,佩服。”遲問真情實感地嘆服。
這般看來,大祭司肯定是個土系靈脈了。
而滿地的海靈石也不是裝飾或者儀式,它們是能實際為大祭司所用的媒介,是維系海與岸之關聯、魂與靈之關聯的重點。
果然,遍布祭臺的海靈石被塵土揚過之後,皆浮出一圈的塵光,加上小晶石自帶的顏色,映得整片陰沉的祭臺一瞬之間流光溢彩。
“還能這麽布陣呢。”遲問看着腳下的海靈石一個一個努力地發光,而空中的地縛靈則一縷一縷地被牽出喪念,自上而下導入這些軟軟的小石頭裏。
若問土系靈脈在海邊的應用,普通人只能想到海灘的沙子,但大祭司妙哉,她選的是海裏的沙子。
海靈石遍布整個月流海岸,而且它們不僅能為岸上的土,受注魂以縛死靈,還能在海裏繼續起作用,承托那些待會兒受了祭的禮品,送到雲落島上奉獻。
這恐怕才是禮品們可以避開月浮暢行無阻的原因。
遲問已經能預見那送禮的船會是什麽樣子了,它應該根本就不需要任何人驅使。
月流亡魂的怨念和作為容器的祭司們,只需要靠海靈石便能轉運送達。
“土懸浮耶,好酷。”遲問看得差點忘了自己是來做什麽的。
大祭司一臉的嫌棄,她眼裏的遲問實在是太呱噪了,“土懸浮?男人哪來那麽多除了顯蠢以外毫無作用的想法。”
遲問眨了眨眼,一時無言以對:被罵了,但一點也不生氣,甚至覺得對方說得有道理。
但既然扮上了男裝,遲問還是要多嘴問上一問的,“大祭司為何只選男子做祭司,這是姒姒夫人指定的,還是說承怨需得男子更合适?”
“沒為什麽,我身為女子,幹嘛找女子的麻煩。”大祭司翻了個白眼。
這人說話怎麽這麽中聽吶!
遲問真想跟她拜個把子!
大祭司卻覺得遲問怎麽看怎麽心煩,“你外來的,不必擔心,不會選中你的,一邊去。”
注魂約莫是已經完成,大祭司又念了幾句祭詞,瞥了遲問一眼确認她暫時不會搗亂之後,便回到祭鼎跟前,伸手探入火中,捏了幾個紙符出來。
“今年月流小鎮的祭典祭司是……”
被念到名字的鎮民哀嚎幾聲,被其他月流百姓推搡着上了祭臺,嘴裏還在叨叨着什麽不公平啊、太殘忍的。
大祭司挑着眉不屑,掃了一眼上來的四名男子,确認身份。
她把手裏的符紙遞給一旁的助手,讓她保存下來以便誰要考據,然後又朗聲道,“古往今來,犧牲小我成就大我就是常有的事。”
“年幼童女獻給山神,貌美少女獻給河伯,怎麽到了大老爺們這兒,就殘忍了呢?”
确是這麽簡單的道理。
月流小鎮的當權者是女子,奉獻者自然是男人。
只不過大祭司懶得編理由哄人罷了,要不然多費些心思換個話術,說什麽男人陽剛更适合承托陰氣,男人生來勇敢不懼鬼魂,或者幹脆說姒姒夫人是女的,所以需要男子為祭之類的,倒也不難。
女人不一直都是這麽被洗腦過來的麽。
“是也是也。”遲問看準時機,打算出手幹涉了。
她倒不是可憐這幾個連反抗都不敢的男祭司,只不過她來看祭典,為的從來不是祭司,而是祭典本身。
“你真的很煩。”大祭司顯然已經忍到了極限。
遲問正好需要她怒火中燒,大祭司的鬼道怕是也屬上乘,這祭臺又是她的布置,直接碰瓷太不值當,鑽空取而代之才是妥當之選。
“我只是說您請便而已,我沒說我不打擾啊。”遲問本就套着男子僞裝,說起讨打的話來渾然天成。
大祭司是個暴脾氣。
她磨了磨牙,似乎還考慮了片刻,才從薄唇吐出了兩個字,“找打。”
遲問猛地點頭,“大祭司慧眼,在下正是在找架打呢,不知道你有沒有空。”
“打便打,話真多。”她好像難以控制自己的情緒不繼續發酵,說起話來都在抖。
遲問見她這樣,愈發一副欠抽的模樣,“是了,我自小習慣不好,動手之前總要啰裏八嗦的,很不幹脆,實在不好意思,讓大祭司見笑了。”
對方冷哼一聲,不知從哪裏甩出了長劍一柄,舞了個劍花,“來。”
“大祭司大祭司,祭典為重啊!”底下的百姓倒先慌了。
“是啊是啊,這個人哪來的啊,誰上去把他弄走,快。”
“你別摻和,大祭司自有分寸,安靜點!”
這月流小鎮全部的人口,約莫只有站着懵圈的那四個準月浮男兒心裏在暗爽,盼着能拖一時是一時。
其他的人可就不這麽想了,他們肉眼可見地着急。
上弦月愈發鋒利了。
夜晚的時間仿佛過得比白天要快,這祭典剛剛才燒的鼎、選的祭司,怎麽眼看着鼎中之火就已經快要燒盡了?
連雲落島那方都仿佛等不及了,百姓們隐約聽到了人魚的詠嘆。
“這祭典比往年拖過了些時日,并不只是為了等上弦月吧,大祭司。”遲問幻出鐮刀,卻不着急進攻,她對大祭司本人可沒什麽仇怨。
她是來超度亡魂,順便搶個祭典借花獻佛而已。
她故意激怒對方亦是為此,如果能尋到纰漏順利搶到祭典主權,便不必傷人。
“要你管。”奈何這月流的當權者從未被打攪過祭典,如今遲問這般三番五次地指指點點,已是觸了逆鱗。
“是要管的,我猜你臨時又多準備了點別的,所以耽擱了時侯,對吧?”遲問側身避開大祭司的第一擊。
是很有氣勢的直刺,力道與速度皆是上乘。
這大祭司不僅祭祀業務好,武藝也很精絕,實在是……可愛!
“識相點不要多嘴。”大祭司沒有否認遲問的話,她出招利落,卻也跟對方一樣,沒有取人性命的意思。
“這個祭典與我之前看過的一個法陣是相反的,而那是個殺陣。”遲問一步跳開,橫起黑鐮對地一掃,逼退大祭司的第二擊。
月流祭典與三辰魂祭相反,便不該是殺陣,可這布置裏,卻有殺陣。
大祭司要殺誰?
“不要問了。”大祭司調度地上的海靈石,企圖絆住遲問。
遲問早有防備,直接一個風術震開,“嗯?你怕了?”
遲問在對方眼裏竟看到了畏懼。
卻不是對她、對遲問的畏懼。
“求你不要問了!”大祭司的話音顯然不如剛才有力,她發顫着喊出這一句,然後突然瞪大了眼,慌亂地轉向人群,找到了步衍行的所在。
她卻只來得及看他這麽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