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刑錄之非緣 - 第 13 章 三春謝荼蘼

更新時間2014-9-20 21:00:18 字數:3259

墨泠不會吹笛,徐府下人更是沒那麽閑得慌,此刻的吹笛人,可想而知。

常羲不懂這些,只知這曲子聽來三分遺憾一分猶豫,剩下的那些聲聲叩問着內心,聽得她心中滿滿當當卻又不知是什麽,無以言說。

“自古以來,這音律就是用來訴情的。”徐筠感嘆道。

曲中深情,恰若流水,東去而不返。

二人循着笛聲而去,穿過廳堂走廊,正見易蘭旌靠在院中桂樹下,眼簾半垂,有片葉子悠悠而下,沾在他發上。

他今日着了一身白衣,長發不曾束起,就這麽随意散落在肩頭,手中不過最為普通的竹笛,上系了個翠色穗子,與他一身素杉相襯下格外搶眼。

徐筠愣了愣:“蘭旌怎麽……”

墨泠玄衣墨裘,抱着橫刀站在不遠處靜靜地聽。

笛聲回轉,蕩在心間,常羲眼睛發酸,下意識揉了揉眼。

“從前倒不曾發現,蘭旌是個癡兒……”徐筠搖搖頭。

他吹的那曲,名為《蒹葭》。

溯洄游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我……我聽不大懂……”常羲喃喃道,“可就是覺得,聽着有些難過……”

墨泠默然,走到他們身邊:“七日之期既到,還請姑娘入夢。”

這七日,易蘭旌依舊日日迷夢,常羲用盡辦法也不曾中斷過一次,雖說有她護持,他精神身體好了些,但睡着的時間,卻是越來越長了。

這樣下去,的确不是辦法,總要有個結果。既然現在易蘭旌身體恢複許多,還是早些尋求解決為好。

常羲自是明白這些。

紅影石護在易蘭旌心口,常羲起陣,并不陌生的暈眩感迅速襲來。

與前兩次全然不同,這次周圍盡是不曾見過的房屋,方方正正,又極為高聳,整整齊齊地排列在兩側。不是冬季,溫度近似春秋,他們穿得厚厚實實倒也不覺得悶熱。

畢竟,是在夢裏。

下着雨,陰雨拍打在似乎是琉璃的窗上,濺出水花卻異常冰冷。

不遠處,有一名女子,在煙雨中影影綽綽,簡簡單單一身半臂長裙,持了柄素傘,緩緩走來,像極了江南煙柳。

“這是哪裏啊……”常羲左看右看,全然陌生的地方調動了十足的好奇心。

“無傾……?”易蘭旌蹙眉看着那個漸行漸近的身影,如同夢呓出聲。

“咦?”常羲定睛細看,待那人走近,奮力揮手,“無傾無傾!”

岳無傾吓了一大跳,以至于常羲跑來拍她的時候她還呆呆愣在原處,一臉的難以置信。

“你傻啦!”常羲重重敲她肩膀,“我是常羲啊,才多久就不認識了?”

“你……你們……”岳無傾結結巴巴,視線在她和易蘭旌身上來回轉換,擡手狠狠掐了自己一下。

果然一點都不疼。

半晌,岳無傾終于反應過來,頓時欲哭無淚:“我說剛剛明明在圖書館的怎麽不知不覺就出來了……要死了啊後天就要交報告趕不完了怎麽辦……”

易蘭旌環顧四周:“這裏……是你的世界?”

“嗯。”透過雨幕,岳無傾的眼睛也似蒙上了一層水汽,“這裏,是我的學院。”

有個碩大的怪物在身畔呼嘯而過,常羲吓了一大跳,本能地祭起咒訣,凝出劍氣将三人護在中心:“小心!”

岳無傾好笑,拉住她:“別怕,那個是汽車,唔……大概,跟你們木牛流馬差不多。”

常羲瞪大眼:“胡說!木牛流馬哪有那麽快!一定是有妖怪在動手腳,你不懂啦看我的!”說着化出一柄短刀懸于附近,細細探測這周圍靈力氣息。

岳無傾一把拖住她:“真的不是妖怪!那是人做的機關,用來代步的!”

常羲将信将疑:“人能做出這東西?它怎麽動的?法術嗎?”

“世上哪有什麽法術啊。”岳無傾忍俊不禁,擺擺手,“是用機械,石油驅動的,唔這裏面太深了我也講不清楚……”

常羲不悅:“怎麽沒有法術了!我現在使的不就是?而且你之前不也見過?”

岳無傾見怪不怪:“夢而已怎麽能算法術啊……夢境裏要是我潛意識中認為自己有法術,我也一樣能使出來的。誰小時候沒夢到過幾次上天入地啊……”

“你……”常羲炸了毛,“你你你……你不可理喻!不信你問易蘭旌,他見過我使法術的!”

易蘭旌咳嗽一聲,作證:“的确。”

岳無傾想了想,認真道:“那可能是你有特異功能,其實這類人也不少,聽說有人把燈泡當零食吃呢……哦,燈泡就是一種照明用的工具。”

常羲跺腳:“你擡杠!”

見她急了,岳無傾及時打住:“好了好了我錯了行不行?可惜這是夢境,要是你真的能來我們這就好了,我們不用法術一樣能千裏傳音,還能在天上飛,從南到北萬裏之遙也就一個時辰就到了。”

“那又怎麽樣。”常羲抱臂,別過臉,“我好好修行,一樣可以。”

岳無傾幽幽道:“我從小到大天天睡懶覺大魚大肉沒修行過一天生來就能上天能下海從浙東到東都一個時辰就到随時随地能跟千裏之外的朋友聯絡不但能聽到他們的聲音還能看到他們的模樣……”

常羲怒了,雙手一叉腰:“我才不稀罕呢!”

“嗯對。”岳無傾點點頭,“我就随便說說。”

“……”

易蘭旌忍不住拉她:“無傾別逗常羲姑娘了。”

常羲這才想起來,她與岳無傾相見不過幾面,她怎麽能如此精準地掐到自己的痛處拿睡懶覺刺激人?想到這裏,常羲怒指易蘭旌:“一定是你跟她說的!好過分我好心助你你幫着她欺負我!”

易蘭旌慚愧,向着她深深一禮:“是易某失言,姑娘恕罪。”

“是我好奇向他打聽的……”岳無傾也忙不疊道歉,“不關他的事,他向來單純好騙問什麽答什麽。”

易蘭旌失笑,轉臉看她:“我若單純好騙,那麽無傾是騙過我什麽?”

岳無傾紅了臉:“最初騙過你,怕你接受不了我的身份,現在……沒有什麽了。”

易蘭旌握住她的手,輕輕道:“無傾并不善說謊,幾時是不得已隐瞞,幾時是坦誠相待,蘭旌了然于心。既是事出有因,無傾說什麽,我便認什麽,無需多慮。”

氣氛變得有些古怪,常羲無端覺得自己像個大燭臺,在這只有三個人的大道上不知是走是留。

“喂,我說……”半晌,常羲終于忍不住打斷他二人,“我是入夢來辦正經事的,你們別閑聊了……”

岳無傾回神,見小姑娘幽怨地瞪着她,條件反射地縮回手,不自然理理長發:“什、什麽正經事……”

常羲來了精神,清清嗓子:“你不是不信神魂不信法術嗎?我可以證明給你看!把你的魂魄引入現實,再為你塑個肉身!”

岳無傾一愣:“你開玩笑吧……”

常羲憋着股勁,見她不信,好勝之心一起,一手結起劍指,随着喃喃咒聲在虛空中化出弧度,點點靈光聚集停在胸前,跟随劍指在身前畫出極為繁複的符號,于此同時,原本環繞周身的劍氣紛紛彙攏,形成一個碩大的法陣。而那法陣中心的印記,正對準了岳無傾。

岳無傾傻了。雖說小時候也做過這種獵奇的夢,但從未像這樣真實耀眼,法陣之上的冰涼氣息撲在面上,帶起身邊氣流旋轉,啪地一聲将素傘振出老遠。法陣中心旋轉起來,起初就如齒輪緩緩轉動,随即速度加快,待岳無傾注意到時已經旋轉得如同漩渦,連帶着身側氣流也像被吸走一般。

而在法陣之外,閉目施術的常羲突然發現整個夢境都在劇烈震動,就像曾經見過的大地動。空氣中皲裂開一道道口子,黑色霧氣從那些縫隙中鑽進來,妖異地環繞在她身周,一點點吞噬她的劍氣。

而岳無傾,此時正置身于法陣帶來的的強大引力之下,身形變得模糊,如同被一雙手生生撕扯,時而拉長時而劈成兩半,又時而合為原狀。易蘭旌只覺不對,來不及問過常羲便沖入了法陣之內,眼見着岳無傾雙手抱頭,苦苦掙紮于兩邊撕扯。

“常羲姑娘快停!”易蘭旌閃身于法陣之前,傾身抱住正身形扭曲變換的岳無傾,法陣的強大引力在将他後拉,縱然不通玄門之術他也覺得此刻魂魄都要被拆分了。

夢境在坍塌,恍若洪荒時代天柱傾塌,天崩地裂,數不清的黑氣無孔不入,尖利嘯聲灌入常羲耳內,令她再聽不清外界聲音。墨色自地面層層暈開,染上腳踝、小腿,且浸沒于黑暗的雙腿正一點點失去知覺。恍然間,像游走在夢醒之時,又似掙紮于生死之間,身似浮萍飛絮,漂泊而無所依托。

“停下!”

朦胧中,常羲好像聽到有人在大聲喊叫。但一切已來不及,夢境盡數扭曲壓縮,原本空曠的地方變得狹小,壓迫得人無法喘氣。那些高高的、方方正正的房屋也扭成了不可思議的形狀,乍然望去就像一張張嘲諷的臉,叫嚣着張開血盆大口要将他們全部吞噬。

黑暗已經沒到腰際,常羲覺得自己快要消失。在消失之前,她終于如夢初醒,反手一掌打在自己肩頭,強行打斷引魂訣。

身邊諸景疏忽褪色,黑暗如潮,一個浪頭将他們覆沒。

易蘭旌與常羲齊齊吐出口血。

血綻開于地面,恰若三春盡後,風中黯然的荼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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